《相逢有幸（倦收天×原无乡）》如此这般

2、二

　　这一夜不是永久的黑暗，倘若白天不再来临，那一定是他的双眼再也不能看见曙光。
　　莫名沸腾的怒火散去，倦收天靠坐在永旭之巅，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葛先川含恨身死尚不能正名，北宗离乱四散一时独木难支，而原无乡，原无乡……灭顶的绝望席卷而来，倦收天痛苦的捂住了双眼。
　　他又对原无乡做出了这种事，他竟又对自己的至交好友做出了这种不可饶恕之事！
　　年少时亦敌亦友的较量，后来亲近如影的相伴相随蓦地就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不知何时将那人存在于自己身旁视作理所应当，也不曾考虑过自己身侧留出的唯一可以并肩的位置代表着什么，直到南北两宗渐渐杜绝往来的时候，才惊觉少了一双每每回头必会温和注视自己的眼。原无乡这个人，对倦收天而言，只是好友吗那么，醉酒那一夜的情不自禁呢？还要自欺欺人吗？那一夜过后，他自觉无法面对原无乡，故而一直踌躇没有相见，可另一边又忍不住暗自揣测，原无乡对自己又是什么心思，也如自己这般放在心上吗？是的，原无乡一直都对自己关心包容的。可是最后，倦收天沮丧的发现，他似乎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温柔。
　　总是傲立于世的人，平生第一次有了不能确定之事，只可惜，尚不等他去验证，南北道真的分裂便便如乱石倾覆，将一切摧毁。
　　北宗已是衰败如风中残烛，而他与原无乡，只怕从此陌路了吧。
　　灰心挫败添上极度的自责，逼得倦收天一时穷途末路。
　　万念俱灰。
　　不知不觉，黑夜将近，清晨的曙光穿破层层乌云遍照大地，也照在名剑璨金夺目的剑身上，将这一份光明传递给永旭之巅孤独的主人，是否预示着一切难题都尚有转机，尚有可以希冀的期望。

　　原无乡醒来的时候，天正蒙蒙亮，有功体加护，腹中似乎止了痛，可身上却犹如被碾压过一般，没有一处不是酸痛无力，双颊不自然的发着热，只是一动，身后难以启齿的地方便有xx流出，令人不禁掩面。缓了好一会，他花了点时间将自己打理妥当，才一步一拐的返回南宗。
　　踏入南宗元宗六相，迎接新任银骠当家的是六道沛然的道家罡气，直入经脉。原无乡不闪不避，片刻间已被锁住功体。一路仰赖支撑自己的功体登时溃散，原无乡脚下一软，屈膝在地。

　　北贼倦收天以一人之力战遍南宗，如入无银骠当家，与倦收天交往甚密，是为不忠；有负前任领教临终所托，是为不孝；不为南宗众同修雪耻，是为不仁；纵容倦收天回转北方，是为不义。

　　南宗高层聚在一处，商量如何定罪，在此之前，责令南宗罪人原无乡跪于元宗六相之中，不得离开。
　　跪在元宗六相的第一天，有人传话来问他，愿不愿意杀倦收天将功补过，他垂下眼，有些艰难的摇了头。
　　第二天，他听着传来的灵犀指瑕的二哥重伤不治的消息，紧紧按着自己的小腹，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第三天，他依旧跪在元宗六相，汗水涔涔滴下，宽大的衣摆下，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开始暗地里顺着双腿细细流淌，而兀自支撑着的人，却没能发觉自己身上这细微的变化。

　　至此，南宗无人承认原无乡银骠当家的身份，濮阳刚毅率一众弟子脱离南宗。

　　元宗六相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原无乡抬头，先看见了对他嫌恶万分难掩恨意的离凡道老，然后是叹息摇头的道磐。
　　终是拂袖转身，道磐说，你先离开南宗一段时间吧，待日后……
　　他没说日后怎样，亦未许下确定的归期。
　　离凡道老忍不住道：“原无乡你听到了吗，你被赶出南修真了，赶紧离开此地，不准再回来！”

　　原无乡垂眸，没有反驳，再抬眼时，苍白汗湿的脸上带着和往日一样淡泊的笑意。

　　“好。”

　　然后他攒了些力气，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便有些脚步不稳的向外走去。道磐犹豫了一下，终是出手一道气劲，化去了原无乡身上的禁制。溃散的功体重聚，让他好受了一些，停住脚步背对着道磐道了一声谢，原无乡渐行渐远。
　　直到原无乡的身影消失不见，道磐才长叹一声，看着地上的血迹思量起来。原无乡这几日的状况他都看在眼里，若是说起来，简直就像……道磐自嘲的摇了摇头，他怎的也胡思乱想起来，原无乡是个男人，这是不必怀疑的事实，现下恐怕是受了重伤吧，不过，倘若是个女人，以原无乡与倦收天往日过于亲近的相处模式，他几乎要以为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了。
　　道磐摇着头准备离开，抬头见却见离凡道老也盯着那摊血迹，面上尽是不自在，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南宗的人现在是太闲了吗？整日就知道胡乱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看来有必要加重课业整顿一下了。

　　那一日离开南宗，原无乡身无长物，除了代替双手的一对玄解和腹中与好友的血脉。

　　他没有迟疑，只是步出南宗大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多少年前，抱扑子回去南修真的时候，原无乡跟着他。半大的少年，戴着道巾，挽起的袖口露出细瘦的手腕，手里，牵着一个年幼的孩子。
　　道真南宗的大门高高的屹立在那里，朴实庄严，一如逝去的千百个日夜里，默默地守着这一处道观道场。

　　“你自小漂泊，无亲无故，便叫原无乡吧。”
　　“无乡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家乡之意。”
　　“从前没有家乡，那以后就有家了对不对，这里就是我的家对不对。”
　　“……是啊，以后南宗就是你的家，愿你……莫要忘记。”

　　后来，还是走进这道大门，走上长长的石板台阶，一番清新的景致，几乎让人错觉有清甜的香气随着微风而来。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花下，一个着道袍的硬郎少年，左手背了包袱，右手牵了一个有着金色眼眸的孩子。见到有人过来，孩子悄悄攥紧了少年的衣袖。却在看到另一个笑着的大眼睛
　　孩子之后，哼了一声，狠狠地撇过了头。
　　原无乡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突然傲娇起来的闪着金光的馒头，想起来：这不是上次和他打架那小子吗？

　　抱扑子就一脸笑意的上前招呼，“葛先川，今日这是要去哪里啊？”
　　硬朗少年依旧一派肃然，不苟言笑：“与你一样，我带倦收天外出历练。”
　　“倦收天”原无乡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原来这家伙叫倦收天，像他的人一样傲气，比“原无乡”霸气多了，自己也得改个更霸气的名字才行，就叫“原霸天”怎么样
　　他这边思索着，那边板着一张包子脸的孩子却是在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一怔，然后把头撇向了另一边。
　　原霸天这个名字后来不了了之，在尝过抱朴子的“火爆板栗”之后，原无乡还是叫原无乡，只是多了一个常常提起的名字“倦收天”。

　　再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反正原来种桃花的地方被恶趣味的道门园艺爱好者开垦出一片荷塘，荷花再开的时候，抱扑子与葛仙川有了很高的身份，早就不再来了，换成原无乡领着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一脸老成，名叫濮阳刚毅，女孩清秀大方，闺名灵犀指瑕。太阳高高挂在天上，一大两小三个人就蹲在荷叶下面，听着蝉鸣，等倦收天。
　　等到蔫蔫的荷叶下面冒出三缕青烟的时候，终于见到一个金色挺拔的道影徐行而来，身后跟着一个配着双刀，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少年。
　　原本皱着一张小脸的指瑕看到来人，立刻就精神起来，扔了手中的荷叶，抓住了一片金色的袖子：“倦师兄你可算来了，你再不出现，我可要拉着师兄先走了。”倦收天摸摸她的头，抬眼扫过，最后望向懒洋洋站起身的原无乡：“少了一个人。”
　　原无乡还未答话，便听指瑕说：“二哥身子弱，留在南修真修养了，就不与我们一起下山历练了。”
　　倦收天身后的中二少年冷冷地抱了肩膀，原无乡便笑：“这小姑娘是被我宠坏了，最负英雄你莫见怪。”
　　然后，他的眼睛看向倦收天，那双蓝色的瞳孔中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倦收天，我们走吧。”
　　倦收天也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金色的双瞳，在明亮阳光中，像是流转着琥珀色的琉光，是原无乡见过的最美的一双眼睛。
　　他们早已不是年幼时互相较劲的孩童，多年志同道合的相处让两人结为莫逆之交，从此不知多少个寒暑，欢乐忧愁，同甘共苦，直到南北道真分崩离析的那一天。

　　回忆渐渐散去，如今，道真南宗的山门还是巍峨挺立，仿佛千百年来任凭物换星移都不曾改变，却不见当时牵他进来的人，亦不闻昔日天真童言。

　　原无乡，人无乡，银骠当首何为家？哈……

　　走出南宗行至半途，终究还是支撑不住，原无乡跌在地上，疼的蜷起了身子。体内撕扯的坠痛和衣摆上滑下的血迹，都在提醒着他，再不去理会，腹中的这个孩子只怕很快就会失去。假如，只是假如，若这个孩子没了，那他和倦收天之间，是不是可以当作没有发生那段荒唐的关系，今后若再见面也只剩过往情仇，单纯许多，而他也不必以男身产子，荒天下之大谬。
　　他浑浑噩噩的想着，却到底还是勉力聚集起来功体。筋脉剧痛，原无乡呕出一口鲜血，原本冰冷下去的小腹却被一团温暖的气劲包围，渐渐平息了疼痛。
　　百年功力换一个意外得来的孩子平安，值得吗？原无乡笑，这世上哪有值不值得，只有舍不舍得。
　　天色渐渐变得阴沉，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原无乡不敢耽搁，顾不得身上伤势，站起身来，脚步变得急起来。雨点三三两两落下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一处荒废许久的宅子，躲了进去。雨声渐大，原无乡坐在断壁残垣之中，看着幕天的雨帘，静静出了神。除了幼年漂泊无依的那段日子，他一生都在南宗度过，此时竟一时升起一种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去的茫然。
　　徂暑阵雨，来的急，去的也快。骤雨初歇，暖色的夕阳将天空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辉，蓦地就让人觉得亲切熟悉，空气中传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让人神清气爽，原无乡深吸一口气，绕着残破的院落踱了几步，忽然就释然了。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从不是他的风格，丈夫行四海，何处不为家今日行至这无名之园，所见雨后夕阳美景，不如就取名烟雨斜阳，在此落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