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金枝错》崔*

20、小像

　　一大早老婆子便将小醉、春儿唤了起来，仔仔细细的洒扫了厢房庭院，又摘来新鲜的艾叶来放在门檐窗台。等到收拾得差不多了，小醉才端上早食。因着是节气，样式也比平日里多些，红红绿绿摆了半桌，就等宁玉梳洗停当了出来。

　　天气炎热，宁玉穿了件浅色碎花笼裙出了卧房，春儿跟着替她理袖子，手触到臂上淡红的一线疤痕，不由得便轻了手脚，皱着眉头道：“小姐，还疼不疼？”
　　“早不疼了”宁玉笑着问她：“祝奶奶还在外头么？”
　　春儿停下手头的活，往门外伸长脖子看了看道：“在呢，老人家手脚慢，这会子还在摆簸箕呢，小姐您找她？”
　　“嗯，你去请她老人家进来。”

　　祝家应算是这宅子老人了，头一批被薛家老管家从外头买来的婢女，完完整整见识了薛荣凤从一名不文的寒窗举子一步步平步青云官拜丞相的过程。本来做到二十岁配了个人，却是个短命的，没几年便染病去了，她一人拉扯着一双儿女，也是主家亲厚，将人又接了回来，做些杂事，竟也慢慢的渡了过去。

　　只是儿子不成器，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三不五时被衙门里逮去，倒让她这老娘操碎了心。一把年纪了还要在薛府做伙计来贴补家用，所以也知趣得很，轻易不往这内室钻，怕丫头小姐们看了嫌腌臜。
　　如今刚做过洒扫，尘土满身的，便更是惶惑了几分，踏进去立在门边便住了脚，不肯再挪动一步。
　　倒是把春儿气笑了，搬了凳子来道：“奶奶，您这是秤砣打的脚么？”
　　平日里主仆几个也算和睦，祝家应握着手笑着辩解道：“老婆子一身带灰的，恐把你们小姐给吓住了。”

　　宁玉笑道：“奶奶这话说的，辛苦一上午了，快歇会子。今儿过节，咱们几个也乐和乐和。”一边儿又唤春儿多取了盘果子糕点，并着一小壶菖蒲酒。
　　祝家应哪敢接，取了帕子擦完手，看小醉她们也四面坐了，才往椅子上沾，伸筷子意意思思的拈了半块梨花糕。
　　宁玉看着，伸手把桌上的果盘子往对方面前推了推道：“奶奶也勿须拘谨，我本不算这薛家的主子，客居至此，这些天来也是承蒙了奶奶照顾。”
　　祝家应连忙摆了摆手，躬身道：“这，老奴原也没做多好，应该的，应该的。沈姑娘知书达理，遇着姑娘这样的好主子是老奴的福气，也是夫人恩典。”

　　宁玉拿汤匙搅了搅面前的碧粳芍药粥，点头道：“夫人宅心仁厚，这些日子也是多亏了夫人照应，小女才得以安居无忧。”说到这里便放下汤匙叹了口气，垂眸道：“只是这些天来，小女见夫人心事重重，有心替夫人解忧，却是无从着手啊。”
　　祝家应看她两道秀眉纠结在一起，粉颊鼓鼓的，真是个烦恼重生的模样，笑了笑道：“姑娘真个有心了，若是夫人知道也该高兴的。”

　　“滴水之恩，应当是涌泉报之。”宁玉微微一笑，让春儿给老人家加了半杯酒。叹了口气道：“只是上月底家父来信说已经到任，怕是再过不久，我便不能陪着夫人了。”
　　祝家应惋惜地拍了下大腿，“啧”了一声道：“我还以为姑娘是为秋选来着。”
　　“家父疼惜小女，宁愿让小女伴膝左右，而且常言道宫中人心险恶，小女这般也怕是经受不住的。”

　　一席话说得祝家应频频点头，等到宁玉讲完了小醉却是歪着脑袋发问道：“奶奶，你说夫人是不是也是因为怕小姐进宫受欺负，所以才不开心。”
　　祝家应嘬了半口酒，看着旁边的宁玉，到底是防着对方的面子，笑道：“沈姑娘父母那是舍不得她，咱们小姐倒是没这个忧心，不说别的，就凭大人的身份，进了宫，谁敢给小姐脸色看。”
　　宁玉眸光闪了闪，这些话上一世她听得够多了，结果——想到这里，她捏着手帕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对面祝家应却是兴浓，笑着道：“咱们小姐前阵子不是落水给吓着了么，宫里头可是专门送了药过来，老奴我亲眼看见的。”
　　小醉撇了撇嘴，不屑道：“净瞎说，那是大人给小姐请的太医。”
　　“真不是瞎说”祝家应乜眼瞅了她一下，酡红着脸神秘兮兮的道：“这个都不信？还有你们更不信的！”
　　“什么呀？”小醉已经不耐烦了，看宁玉还在桌上才勉强没下去。

　　祝家应颤巍巍起身走到门前看了看，回身压了压手道：“你们这些小丫头们不信我老婆子，我还见过现在宫里头天字第一号的娘娘呢，就在咱们府里。”
　　“天子第一号？”宁玉脑袋里转了个遍，皇后早就故亡，如今宫里头最大的，可不就是万贵妃。
　　“您老怎么见的呀？”小醉全当了这老家伙喝醉了吹牛放屁，见宁玉吃完了，便想去收拾东西。
　　祝家应可没听出来，继续道：“那时候还不是贵妃呢，说是三姑娘。就住在文沁苑里，可等闲不让人看见。”

　　“越来越胡说了，我听张妈说过，夫人怀小姐的时候大人新买了个小妾，安置在文沁院怎么到您这里倒变成皇贵妃了。”小醉伶牙俐齿的辨道。
　　“你这丫头，我可没说里头没别人，我还看到有个大肚子的女人呢。”
　　“啊？”桌上三人惊讶道，这文沁苑的小妾是早死了的大家都知道，只不过倒没传说还有个孩子。“那这小孩还活着么？”

　　祝家应摇了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场景，咧了咧嘴不说了。一边又摆了摆手道：“可不许对外乱说，夫人可忌讳着呢。”
　　小醉吐了吐舌头，文沁苑的事一向在府中禁谈，这大家伙都是知道的。忙向外瞟了瞟，嘟囔道：“可是您老人家开的头。”
　　说着把一盘糕点塞到对方面前，气囊囊的收拾碗碟去了。

　　宁玉思忖着祝奶奶的话，倒是有些清楚了那钟家娘子的来历，莫非是因为万贵妃受过薛府恩惠，所以让人来暗中照顾沈云薇直至入宫。
　　想一想却是要笑自己魔怔了，沈云薇不比自己，客居他家，有什么地方能得到比在父母身边更好的照顾呢？
　　宁玉对着一方绣帕出神，怎么也想不出来。春儿以为她想家了，试着问道：“小姐，咱们要不要回家去打扫打扫，天气好，也把些东西拿出来晒晒，省得坏掉了。”
　　“也好。”宁玉笑道，“索性咱们在家住几天。”

　　二人往慈仙堂去，刚进院子，宁玉便瞅着碧园捏着一方小笺急步出来，忙上前问道：“姐姐做什么呢？”
　　碧园满脸忧色道：“夫人上午头风犯了，许太医来开了药，却是与平时的方子不同，我方才一时忙忘了，现下想着追出去看能不能问上。”
　　宁玉接过来看了眼，倒是与以前她常煎的那副并无二致，只是用的奇些，忙拉住她道：“姐姐，我出来时就见着翁管家送人回来，这么些时间恐怕都快回宫了。”
　　碧园叹了口气：“也是有些时间了，只是这些药倒要费些功夫弄了。”

　　宁玉点点头，问道：“昨日夫人不还好好的么？”
　　碧园把她拉到一边，悄悄说了几句，宁玉这才知道原来薛夫人也一早看出了齐慕云对沈云薇的意思，今日传来一问，沈云薇却是死活不答应，薛夫人一气之下，却是气出了个好歹。
　　碧园看着紧闭的窗子，低声道：“小姐怎么就不懂呢，夫人也是为了她好啊。”

　　“也许以后会懂吧。”宁玉微微笑道，感觉自己如同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好半天回过神来：“姐姐，我跟春儿打算趁这几天天气好，回去做些洒扫，劳烦您跟夫人通报一声。”
　　碧园闻言脸上微露憾色，旋即笑道：“那我去给姑娘安排轿子。”
　　宁玉躬身谢过，又拿了方子过来看了遍道：“这几味我替夫人去寻吧，不过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姐姐可好生替我瞒着些。”
　　碧园笑道：“好，你有这份心便是好的了。”

　　大半个月未曾回到沈宅，宁玉下了轿面对着紧闭的斑驳木门竟然感觉有些陌生。
　　守宅的老仆倒是没想到小姐会突然回来，打开门后就忙着收拾上下——总不能让小姐在自己家仍吃住得不舒服。春儿也挽起袖子，把卧房里的东西一样样搬出来，晾在阳光下面。

　　宁玉在檐下站了一会，插不进脚，便逛到另一边的父亲的书房去。沈父是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这辈子官运不畅，书却是扎扎实实攒了满满一书房，去青州上任时带了一半，余下来这一批，倒还要宁玉去的时候拿去。

　　前些日子天气不好，这没了主子的宅子自然比不得以前有人看护，书房里的书怕更是要潮湿得溃烂了。
　　果然，推门一走进，纸墨发潮的气味就盈满的鼻端。宁玉打开窗户，把架上的书一本本拿到外头来。沈父之前供职翰林院时的一些手稿也在里头，其中一沓写着大礼国纲，估计是要编纂国史的资料。旁边杂乱地堆砌着前面千百年的各色国史杂记。

　　宁玉随便翻了翻，心里想着大礼开国也才几十年，竟然这么快便开始编纂这些了。
　　目光却被一张小像吸引了过去，那是一个高冠长眉的男子，略显严肃的表情也掩盖不了天生的气宇轩昂，稍微有些圆的眼睛向下看着，是身处高位的自傲神色。
　　宁玉皱了皱眉，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是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

　　她伸出手指，一点点按着左侧那行小字往下读，却是突然浑身打了个冷战，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大炎七皇子胡烈。
　　手中的书坠下的一瞬间，宁玉终于明白那种熟悉感从何而至了，书中的人跟她——如今的沈云薇，长着一双同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