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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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春儿，是春儿的声音吗？
他百感交集的抬起头，看到的是风韵犹存却又对自己异常担心的那个面孔，陆沉香的母亲裴氏则焦急的看着自己，她的乳名就是春儿，在这个时侯，竟然是她来救自己，这让陆观云感慨万千。
裴氏看着自己的丈夫，纵然知道他冷落自己多年，自己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的以德报怨，但是她还是放心不下他，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就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一样，更是于心不忍。
这或许就是铅华洗净时候的感情，纯粹而真实。
火势逐渐蔓延，陆家的主要建筑几乎都被烧毁，只剩下了最重要的几个院子，仆人们倒是没有受多少伤，或许是抢救及时的缘故，整个大宅弥漫着一股慌乱无措的气氛。
陆覌云似乎明白了什么。
管家可以逃脱，没有脾气的大夫人可以受伤，势利眼的三夫人也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反而是平时最冷落的二夫人在紧急的时候伸出了手，他看着裴氏的手，毫不犹豫的握住她。
裴氏一把拉起自己的丈夫，周围陆家的家眷依次的被匆忙赶来的仆人接走，火势渐渐的削弱，曾经鼎盛一时的陆家此刻也归于岑寂。
陆覌云无心去查账册等东西是否还存在，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或布匹绸缎是否还在，一向冷漠的他突然开始想念那个一直温柔婉约，笑起来眉眼弯弯却眼底有着清澈眸光的二女儿陆沉香，但是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让他很是奇怪。
裴氏了然的对陆覌云笑笑，对于自己女儿的一切，她都十分清楚，但此时此刻她还不忍心告诉他关于女儿的一切，因为她刚刚遭受打击。
有一些事，或许等他慢慢平复心情，告诉他才不会让他那么失落。
在顾卿恒的怀中，陆沉香感觉不到寒冷，他的一句简单的跟我走，让陆沉香毫不犹豫的站在了他身边，两个人纵身一跃，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陆沉香想过很多两个人再次相遇的浪漫方式，在得知顾四郎的店铺因为某种原因搬离这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发觉自己非常思念他。
而当他真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陆沉香才发觉对他的眷恋已经溢满了自己的内心，需要一个可以承载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就是顾卿恒的内心。
两个人甚至都没多说什么，就默契十足的牵起彼此的手，走向甚至不知道命运结局的未来。陆沉香心里舍不得小绿大宝他们，也舍不得自己的母亲，但是天大地大，心安处就是自己的家，活了这么多年为家人，她也应该为自己寻找一个归宿了。
原本她就该明白，除了她和她的母亲，没有谁会这么珍惜的疼爱她，如果再加上一个人，拿可能就是他了。
她从来没有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想要逃离这里，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不再当任何人的傀儡。这种纯粹的，温柔的自由，不正是她一直渴望的吗？
两个人牵着手，顾卿恒带着陆沉香飞离行了一段距离，女孩子才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爱人。
“我们要去哪里？”
她的声音里面有着属于自己的坚强独立，但更多的是显而易见的脆弱。而这些，都只在四下无人，只有顾卿恒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可见这个姑娘的自尊心多强。
顾卿恒怜惜的抚摸着女孩子的秀发，悄悄的把她柔软的身躯往怀里带了带，或许在这两个人的心中，也没有什么比此刻宁静的氛围更让人安心了。
“去贵州，我的家乡。”
半晌，陆沉香听到顾四郎磁性的声音缓缓的说道。
女孩子沉默了，她感觉自己来到了一片非常温暖的海洋，她放松自己，静静的依靠再他身边，那些嘈杂的纷扰被她暂时的放开，没有了那些东西，她反而觉得平静。
而顾卿恒则有些心情复杂。
他知道，横贯在两个人之间的，还有很多问题，似是而非的家族仇恨，岳群海如同军令状一般的命令，他甚至以如此顺利的方式拿到了顾家失落很久的东西，但是当下，他突然觉得空虚起来。
他曾经有过梦想，但这些梦想对于他来说，多了一个人的陪伴，人生远本就如此艰难，他多想让这朵坚强的百合花，静静的栖息在自己的怀中。
可是，她知道顾陆两家的仇恨吗？如果自己家里的人反对怎么办？
他虽然是爽朗男儿，却也有着自己的顾虑。
但这些顾虑在见到陆沉香的那一刻就已经消失殆尽，或许爱就有着这么大的魔力，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坚强，望着陆沉香安然睡去的侧脸，顾卿恒细心地为她整理好衣服，以便于她能够安心的休息。
月华如水，渐渐的，调皮的圆月又钻入了云层当中，东方显现出温和的淡红色，晨光熹微，新的一天又要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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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极一时的陆家突然的在苏州城销声匿迹。坊间传闻颇多，朝廷听说了这样重大的灾难，念在陆家大女儿陆婉秋侍奉皇上尽心尽力，象征性的给予一些补偿之外，没有人再提这场颇有些诡异的事故。
陆覌云又回归到了最朴素的生活，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有人知道他崛起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这些在他的心中将会是永恒的一块伤疤。
好在任何事情都有始终，从什么地方来的，必然会到什么地方去。经历了这样一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浩劫一般的灾难过后，陆家人似乎也更加团结了。
这个时侯的裴氏，反倒是成为了陆家的主心骨。
她虽然出生青楼歌女，但却不是头牌花魁。性子也非常温顺识大体，若不是家道中落被失去了良知的家人送到烟花巷弄，她的一生应当也是无比平安的。
这样动荡的生活，让她渐渐的拥有了谨慎细密的心思，虽然有着惊为天人的美貌，她却懂得藏拙，还未出阁的时候，就见过太多的青楼女子因为贪恋虚荣而走上毁灭之路的例子，她宁愿不做最好的那一个，每每接客的时候都装作口齿不清不解风情的模样，让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公子哥们感觉一阵无趣。
好在她有着非常优秀的女红功底，虽然卖艺不卖身，倒也在这个地方有着自己的价值，青楼的嬷嬷也不好说什么。
也就是那个时候起，她习惯性的开始规划自己所赚来的银两，别的女子竭尽全力的向包养自己的男子所要东西的时候，她开始靠着自己的能力去赚钱，虽然依然会因为特殊的身份而受人白眼，但是她赢得了自己应得的尊严，一身铮铮傲骨格外的叫人激赏。
虽然是一个普通的歌女，但是她从来不对前来买醉的人施展自己妩媚的那一面，唱完就走，身兼数职的裴氏，慢慢的养活了自己破败的家族，虽看起来没有以前那般大富大贵，但小康也是绰绰有余。
二十岁的年纪，她已经攒下了属于自己的一小份家产，让她飘荡在这座城市多年的心有了一丝丝安全感，也就是在这一年，她发觉了自己拥有了非凡的理财天赋，这从苦难当中得以成长的技能，帮助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或许是上苍怜惜她多年的努力，在21岁那年她遇到了陆观云，大她将近十五岁的他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个人情投意合，陆观云把她从青楼赎出来，结束了她六年的漂泊生涯。
她绝非普通的歌女，生在贵族之家的她，从小到大都接受着优秀的教育，只因为性子安静，所以很少有人观察到她的存在，而这份细致和缜密伴随着她大半生，一直到快五十岁的时候，也是如此。
一场大火，不仅烧光了陆家最有价值的宝物，也烧尽了陆家的元气。纵使陆观云的豪情壮志，仆役等人数仅仅是兴盛时期的一半，除了少数忠心耿耿的老仆人之外，别的人早就因为陆家的衰落而渐渐的远离这样一个是非之地。
如果加上朝廷所给的象征性的补助，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温饱，要想重回富裕的生活，简直难如登天。
陆观云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一般，只是和过去相比，他身边有了家眷，当他回过神的时候，这个敏锐的，却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还是发现，自己的二女儿再不见踪迹。这样的失落让他一度非常悲伤。
三妹陆婵娟的钱庄生意早已和自己家族没有任何关系，最早嫁入他乡的她得知这样的消息之后，匆匆赶回家，一时间父女相见泪眼朦胧，小女儿恨不得把自己积攒下来的全部财产帮助父亲度过难关，但因为所有的财产都在丈夫名下，她能够帮助，也是杯水车薪。
易氏已经完全的失去了元气，以前的她就颇有些骄奢淫逸喜好挥霍，现在最艰难的日子来临，她又如何承受得了这样巨大的落差感？当一双双期望的眼睛看着渐渐有着当家主母风范的裴氏的时候，她正忙着清理账册，清算财产，分发给仆役的银两账目也是井井有条的摆在一边，这个平时存在感不强的女子暗自隐藏的坚韧在这个时侯如同闪烁发光的宝石，熠熠生辉。
陆观云的悲伤很快的就被现实生活给压下，他再也没有心情吟风弄月，或寄情于山水，现在摆在陆家最重要的，就是生计问题。
这或许也是对陆家的惩罚，谁让他那样为了向上爬如此的费尽心机呢？想着想着，陆观云苦笑着摆弄着自己手里的账目，也不知道那个家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二女儿陆沉香逃离到了哪里，一个姑娘家，不知道她的冷暖，也不清楚她的下落，由苏州到京城的路如此遥远，若说是乘坐大运河的船，会不会被船夫调戏？
做父亲的陆观云第一次体会到亲人流落在外的悲伤，想起自己过去对于女儿的残忍批评，他心底有着浓浓的愧疚。
裴氏把一切都默默地看在心里，她开始整顿被这场浩劫折磨的不像样子的陆家，落差极大的生活让她很快就适应了，对外她广开人脉，以求的过去陆观云的合作伙伴的宽容，生意上的账目往来，被她一一的装订好，重新过着布衣生活的一家人起早贪黑，以小生意养活自己，甚至赚钱还债；对内，给仆人的银两从她个人积攒的私房钱和所存的银票甚至是裴氏中兴的家族当中抽取，如果不是这样一场灾难，陆家人绝对看不出这个深藏不露的女子背后居然有着惊人的力量。
在她的努力之下，颓败的家族渐渐的有了生机，而陆观云天生的商业才华即使是在这样冷如霜雪的环境当中，也依然得以发挥，慢慢的，他们恢复了元气，但是，陆家二女儿的下落，依旧不明。
陆观云并不知道，沉香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裴氏在21岁被陆观云纳为小妾之后，就发现自己不能生育，这个抱养的女孩是在裴氏一次偶然上街采买东西的时候发现的，孤零零的小女婴见到她就咯咯笑着，眼睛大大的，尤其让人怜爱。
心软的裴氏当日就把她抱回了家，而忙于生意的陆观云也渐渐的冷落了裴氏，加上她从来不争什么，一直到沉香长大，父女都没有见过几次面。
每每人们问到这个女孩的来历的时候，裴氏总是三缄其口，不愿多言。
这些秘密，如果不是总总事情的发生，裴氏就想让她存在于自己的内心，永远不见天日。
但现在----
已经逃离的二女儿和顾卿恒的情路坎坷，她的身份是横贯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障碍，而对于陆家来说，找不找回她对于这个失落的老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或许，也是应该挑个时机把沉香身世的秘密告诉自己的丈夫了。
裴氏整理完账目，吹灭油灯，不知为什么，这一夜她睡得非常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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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归简朴的生活，让陆观云心情复杂。
布庄重新开业，二夫人裴氏抛头露面，用银子打点着官商之间的关系，在律法可以允许的范围内为自家的生意广开人缘，三女儿婵娟把丈夫钱庄的生意，说服自己的女婿用来帮助娘家人，风雨飘摇中的陆家，终于慢慢的站稳了脚跟，
陆观云不能再那样悠闲地生活，他和所有普通的商人一样，需要起早贪黑，虽然没有走街串巷的辛劳，但是一个人兼做账房先生和店主的滋味让他仿佛回到了创业初期，妻子一如既往的招呼着各方宾客，忙碌的生活充实而紧凑，让他渐渐的忘记了这场灾难带给他的悲伤。
但是，二女儿依旧没有下落，让他的心情如同飘摇的烛火，明明灭灭，自从那场大火之后就没有再看见沉香，他非常想念这个二女儿，有的时候在进货的路上，或者是去洽谈生意的途中，看到和沉香相似的女孩，他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或者是，只是吃到类似的好吃的东西，他也会抬起头张望一下，或者是问问他暂时小憩的酒馆的店小二，掌厨的是不是个年轻貌美没有出阁的姑娘，看到店小二抱歉的摇摇头，他总会有一种莫名失望的情绪。
一个父亲会多想念自己的女儿？
陆观云不知道，他只知道每当看到类似的姑娘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个大火之夜女儿泪眼朦胧的双眼，在他的残酷呵斥下，她沉默了，没再多说一句话。
每当这时，陆观云的歉意就如同月圆之时的钱塘潮，汹涌澎湃，但积攒在心中的感情没有寄存的地方，让他无比烦躁。
裴氏则一如既往的忙碌着，出生在官宦之家，从小又接触了很多经商之人，她的嗅觉非常灵敏，这个善于抓住机遇的女人从自己丈夫最拿手的生意起步，又让陆家的生意渐渐的有了起色。
丈夫忧郁的情绪，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只是碍于杂务缠身，她从来没有好好的向自己的丈夫解释女儿的身世之谜，二来---
她也怕刚刚恢复元气的丈夫接受不了这样的真相，再次一蹶不振。
裴氏默默的寻找着机会，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把真相说出来，命运关于未来的一切，都将定格在这里，永不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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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贵之地，山高谷深。
几经辗转，顾卿恒带着陆沉香来到这里，经过流水潺潺的河谷，莺歌燕舞的苗寨，他们回到了顾家堡，没有通知任何人，安静的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家。
家。
再次想起这个词，让陆沉香百感交集，她从来不后悔自己这样做，这看似私奔的行为，实际上是对自己未来生活的赌注，她走的义无反顾，毫无顾虑。
她拿自己和顾卿恒的明天来赌，她不相信自己漂泊的命运就会终止于此，在他温柔炽热的眼里，她看到了同样的情感。
那是对未来生活的期望，以及破釜沉舟披荆斩棘的勇气，如果还要加上一些，可能就是彼此相知相守的情感。
陆沉香想和顾卿恒一起，就是这样单纯的想法。
苗寨民风淳朴，人们憨厚的笑脸治愈了陆沉香面对现实被戳刺的千疮百孔的心，即使心里会想念自己的父母和姐妹，但是这是第一次她为自己而活，这种纯粹的自由的感觉，让陆沉香无比兴奋。
燕三娘和岳群海正在议事堂商议事情，远远的就听到了下人报告的顾卿恒回来的消息，岳群海的眼睛神色复杂的闪了闪，没作声，平定了自己的情绪之后，他吩咐下人，给顾卿恒安排好食宿，便继续忙于和众位元老的会议。
但岳群海知道，顾卿恒的潜能并不只是他现在所看到的这一点，他有着自己独特的武学功底，只需要自己轻轻一点，就会突飞猛进的成长，拿下九华经和青玉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又岂止是这样呢？
都说习武之人不应该有太多的红尘牵绊，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孤独的，行走于江湖，慢慢的，如同断了念想的僧人一样，无欲则刚，一生只为自己的理想而活，别无其他。
但顾卿恒不会这么想。
他有着自己的豪杰梦，也有着想要拥有一个家的渴望，颠沛流离那么多年，他第一次想要安定下来。
而很快的，陆沉香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这里群山环绕，峰峦密布，叠翠而又苍绿的树林映照着温柔的阳光，让陆沉香的心静了下来。
她很快的和当地的村民打成了一片，听这里的孩子们说，顾卿恒的父亲就是著名的侠客，仗义执言，杀富济贫，若不是意外的事故，也不会那么早的离开人间，丢下年幼的卿恒撒手人寰。
陆沉香靠着自己的力量，重新拾起了厨艺，慢慢的她和燕三娘熟悉了起来，她喜欢这个正直善良的女人，每每和她聊起过去，总会让她心安静下来。
而顾卿恒也很快的吃到了他最熟悉的那一碗叫做玉生烟的汤品，青丝白玉一般的蔬菜和豆腐，透着一股浓郁的香味，他深吸一口气喝下去，唇齿留香。
顾卿恒有些眷恋的看着厨房里那个正在忙碌的温柔身影，他深邃的眼眸含笑，走上前，从后面拥抱住这个正在切菜摆弄厨具的女子，醇厚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眷恋。
“还有多少菜？”
“别着急，还有一道炒菜，就可以上桌吃饭了。”
陆沉香感觉到了顾卿恒的拥抱，她微笑着回过头，迎接她的是如同深邃海洋一般的眼眸，她一不小心就会跌进去，沉醉其中。
温柔的声音如同黄莺出谷，又像是凉爽的轻风，让顾卿恒心里激荡出热烈的情感，两个人相视而笑，顾卿恒悄悄的拥紧怀里的姑娘，心底充满眷恋。
这是属于陆沉香和顾卿恒的美好的时光，在顾卿恒看来，幸福不过如此，红袖添香，琴瑟合鸣，无言的爱意凝结于二人的眼底眉梢，用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都无法形容此刻的宁静。
因为取得这样安宁的时光，实在是太不容易。
重新筑起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实属不易。
好在裴氏和陆观云的人脉都还在，众人见她们如此困难也不好多说什么，这座冰冷而又拥挤的城市，除了妩媚的水和挺拔的山，依稀存于坊间的脉脉温情，让夫妇俩甚为感叹。
裴氏习惯了抛头露面的生活，每天卖力吆喝，甚至不惜拉下自己的老脸去那些大家宅邸上门推销，吃尽了门童的刁难，仆人的嘲笑，只为了那安身立命的几两碎银，她们不再是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花朵，一切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来。
生活原本如此，即使你出生皇家，一粥一饭也应当珍惜，更何况是普通平民，虽过的不是饥寒交迫。但陆家人也着实尝到了钱不够用，甚至是一块银元掰成两块用的窘迫日子。
一切都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但对裴氏来说，过惯了质朴生活的她，从没想过有所谓落差之感，不管前面的岁月是如何的繁华绚烂，都和她没有多少关系。
易氏算是彻底明白了裴氏的野心，一时间家中几位夫人的地位排序也在慢慢的发生改变，到底是商贾人家，女人之间的争斗虽然也有，但也单纯，特别是在这样艰难的岁月。
这一刻，是裴氏的傲骨撑起了整个家族，大夫人的软弱和倚靠皇妃女儿的无用对于整个家族来说一无是处，命运就是如此，如果某一天站在顶峰，必然会从那里的良辰美景当中重重跌落，如果不珍惜现有的一切，陆家的未来命运将会更加坎坷。
或许是裴氏的勤勉感动了上天，又或许是陆观云的忏悔让众人重新认识了这家人，这样的上门推销慢慢的扩大了重建之后陆家布坊的知名度，一些贵妇人，官家家眷，甚至皇族都慕名而来，因为陆家的布料做工细致，染色纯正，做衣裳的女工针脚细密，技艺高超且设计优雅，符合她们刁钻而又喜欢浮华的口味，一时间陆家布坊的衣服和布料成为了苏州城的风尚，上至嫔妃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三教九流聚集在这里的时候，场面非常的热闹。
小小的一块布料，拉近了陆家和皇室的距离，加上陆家大女儿陆婉秋的影响力，裴氏慢慢的将丈夫亲自打造的织造王国再往前推进了一步，一家老小期望的，甚至习惯的富足生活，
又慢慢回到了她们的记忆当中。如此这般粗粝的生活带给他们的磨难，无形之中成为了这家人最宝贵的财富。
在他们挖得第一桶金，并且非常放心的把所有交易银两兑换成为银票的那个夜晚，易氏破天荒的做了一大桌子好菜，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加上陆家三个夫人，和常年陪在三姨太身边的三女儿陆婵娟，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为得来不易的生活举杯庆贺。
陆观云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突然的看到了那道白菜豆腐汤，只是那菜汤里面的白菜变成了豌豆芽，豆腐依旧没变，新鲜水嫩的模样让他的内心幽幽一震，想到了那从未找到踪迹的女儿，他积郁的思念女儿的情绪顷刻间爆发，老人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一家人突然的沉默无言。
所有人都知道，陆观云已经年近六十，也无力再生养男孩，除去陆婵娟嫁到外地现在因为家中有难回来帮助，加上在京城已经享受荣华富贵的大女儿，继承他所有产业的，只有还未出阁且温婉秀气的陆沉香，自己的女儿失踪了将近半年，老父对她的思念带着愧疚，也从未停止过寻找的脚步。
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陆观云的心渐渐的沉了下来，在这样举家团圆的时候，她在哪里呢？
裴氏知道，属于这个二女儿的秘密不能再隐瞒了，她意有所指的为自己的丈夫敬酒，她目光沉稳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指着窗外绽放的细碎桂花，意有所指。
“老爷您看那些粉白而又细小的花朵，是不是很像蒲公英？”
陆观云仔细的闻着这清甜的桂花香味，他有些苍老浑浊的双眼因为这些娇嫩的花朵，慢慢的明白了自己家这位贤惠沉稳的二夫人的意思。
桂花的花苞聚集在一起，就像是一把女儿经常撑着的油纸伞，细小的花朵虽柔弱却无比坚强，聚集在一起颇有些绒毛蒲公英的味道。
而待蒲公英长大之后，种子飘飘扬扬随风飞去，桂花也一如蒲公英，零落成泥碾作尘，或者消失在人们残酷的脚步下，或者被爱花人仔细的收起，那飘落无根的种子，终究会在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地方扎根。
“沉香不是您的亲生女儿，她是我抱养的。”
这样一个身世之谜由裴氏口中说出，满座皆惊。
易氏也惊讶了，可是她已经没有什么发言权，在场的人都担忧的看着陆观云，生怕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陆观云却十分平静。，他仰头喝下这杯酒。，抬眼看着这么将近半年来操劳的妻子，心中对她的敬重又多了一分。
他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年少的时候自己轻狂不懂事，总是把自家女眷当做生育后代的机器，期盼她们带给自己一个男丁，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才明白，人生在世，不过亲人相守，家中万金，不抵合家团圆。
“所以，漂流的蒲公英终将到扎根土壤，我们习惯吃的菜的口味也是独一无二的。不是吗？”
他冷静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们，眼神清明起来，裴氏明白，自己的丈夫已经明白了她的苦心，为什么把白菜豆腐汤当中的白菜换成了豌豆芽，也是这个寓意，女儿不在的日子，她们只有靠自己，白菜的做法是独属于这个女孩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要是换做以前，他一定会厉声斥责她，但在此刻，内心对于顾曦和的歉疚让他一直反对沉香和顾卿恒的来往，他怕上一辈的恩怨影响到自己这个沉默不善言辞的女儿，反倒是命运的捉弄，或者某种意义上来说的馈赠，让她和自己珍惜的那个男子没有了宿命一般的困境牵绊。
他欠这个女儿太多，或许现在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反而留给她更多的自由。
裴氏拿来了一封字迹娟秀的家书，陆观云看着上面所写的落款地点，那颗悬着的心慢慢的放了下来。
上面只是淡淡的写着两个字。
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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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