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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前路应由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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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策马狂奔,满面风尘,但安家弟子见到的安之素仍然精神奕奕,飒爽利落地自马背翻身而下,甩手将马鞭丢给守门弟子。
紧随其后的墨泠向守门弟子微微欠身:“百凌门墨泠,烦请通报。”
安之素却不管不顾,大摇大摆地进门去了。
“师……师姐……”守门弟子伸着手,愣了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师姐不是离家出走了吗?墨少门主不是应师兄之请去逮她的吗?这不是有伤门面的事吗?怎么大师姐非但不是偷偷回来,还如此张扬从正门进丝毫顾忌也无??
这样想的不止他一人。
安之素走路带风,一面环视一周,斥了一声:“看什么看,离家几日就不认我这个师姐了?!”
性子依旧那版锋芒毕露、浓烈如火,一点也不像是被押着回来的。
安如泰正在堂中交代门中事宜,远远就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刚要起身,想了想又坐下,摆出一派威严,等着那不肖女前来解释。
安之素风风火火进来,扫了眼呆住的几名弟子,手臂一挥,开门见山便道:“爹,女儿回来了,女儿要退婚。”
安如泰刚端了茶,闻言险些洒在自己身上:“你说什么?!”
安之素理直气壮,仿佛说着再寻常不过的事:“女儿要退了与墨家的婚事。”
“胡闹!”茶杯在桌上重重一磕,安如泰拍案而起,“你个不肖女,私自离家几月不知道捎一封信回来报个平安,现如今刚回来就要退婚?教你的仁义礼智信你都给我学到哪去了!”
“爹。”安之素皱眉,“江湖儿女,这么穷酸迂腐做什么。”
“胡言乱语!!”安如泰怒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给我拿家法来!十八年没有好好教你,今日就全补上!”
安之素梗着脖子,大声:“我去了晋州容安岭!”
安如泰浑身一僵。
安之素静静站着,道:“见到了容安寨寨主。”
“……”安如泰瞪着眼,紧紧盯了她许久,而安之素也毫无退缩之意,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一旁小厮捧着家法战战兢兢不知当递不当递。
良久,安如泰敛去神情:“跟我去偏厅。”
无需特地嘱咐,众人都看出来不宜跟随。
墨泠原本也准备老老实实等在堂中,安之素却指着他道:“事关安墨两家,墨师兄也一同来吧。”
安如泰脚步顿住,回头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也不阻止,匆匆去了偏厅。
墨泠无端觉得肩上一重。
偏厅外候着的小厮也被尽数支走,只剩下安家父女与墨泠三人时,安之素深吸口气,抢在安如泰前开口:“我什么都知道了。”
安如泰目光沉下:“小小年纪,你知道个什么?莫要胡言。”
安之素闭了闭眼,扬起脸:“我平日粗枝大叶,但不是没脑子的人。听闻爹爹在我幼时便与墨世叔提过结亲就奇怪。墨安两家是有交情,来日若能结亲的确也利于两家发展,但那时我才多大,爹爹是不是急了些?如今我不过十八,爹爹就急着将我嫁出去,他墨家好成什么样要我这样上赶着?”
安如泰又压下眉:“什么话!女大当嫁,你爹给你找婆家还找出错来了??”
“我现在明白了。”安之素嘲讽地笑,“因为我不是您嫡长女,我是匪首之女。若有朝一日我身份暴露,若安家保不住我,至少还有个墨家,且墨家与洛阳易家交好,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应能护我周全。父亲,您是不是打的这个主意?”
安如泰目中惊涛翻涌,迟迟未答,望向墨泠。
而一旁墨泠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虽说之前几人猜测,但他万万没想到,竟是最不愿接受的安之素自己,选择将这段隐秘推断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父亲,我原本以为,您是认为我与弟弟无论处世武艺皆有不足,来日接掌门派难以服众,才要我与百凌门结亲,好压住派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师叔。”安之素摇摇头,苦笑,“我离家,本也是不服父亲如此看低,存了与您赌气的心思。但如今,我终于明白,十八年来您为之素操劳太多,苦心孤诣只为保全之素,我……”
语气哽咽,但目光仍是晶亮,安之素顿了顿,斩钉截铁:“恕女儿不孝,女儿仍然要辜负父亲!”
“安之素虽不是男子,但也知道顶天立地!我是匪首之女,朝廷若知我身份要清算,我也无话可说;但若要我依附于他人,窝囊到出卖自己换一庇荫,却是万万不能!”
“若真到那时,之素断不会连累安家,更不会牵扯无辜墨家!”
墨泠倍感意外,仿佛是今日才重新认识了安之素。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就绝不低头,不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有失门楣,便光明正大从正门走回来。言行合一,不矫揉不造作,连做个样子也不屑为之,比之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善之人不知强过多少倍。
朝堂需要步步为营需要缜密布置需要左右逢源,而江湖人更欣赏坦坦荡荡义薄云天的磊落大侠,如此看来,安之素确实有侠者之风。
敬意涌上,墨泠上前一步,向着安如泰俯身一礼:“墨泠今日前来,也是恳请世伯允我二人取消婚约。安墨两家世交,若来日安师妹有难,百凌门必当全力相助,与姻亲无关。”
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来回移动,安如泰重重叹了一声:“贤侄也是早知此事?”
墨泠拱手,信誓旦旦:“此事仅墨泠与两位好友知晓。墨泠以性命担保,断然不会外传。”
“贤侄人品我自是信得过。”安如泰目光灼灼,“只是,那两位好友是何人?”
墨泠如实交代:“易府牧三公子易兰旌,宣城徐家小公子徐筠。”
果然是他二人。
安如泰默了一默:“她……也知道了?”
安之素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不知。”
安如泰转过身不再看她,长长叹息,背影看去像是沧桑了许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已寻到生母,当由她做主,老夫还说什么?”
安之素急了,立时跪下,腰杆挺得笔直:“养恩重于生恩,这辈子安之素只姓安不姓容!即便父亲要将我赶出门去,我也只认安家的祖宗!”
“你……”安如泰抬起手,像是想去扶她,在虚空中停了许久,终是无可奈何,“你这性子,决绝起来真是像她……”
“当初她没见过世面,竟被一个匪帮头子拐走,徒令爹娘伤心……后来,我拿你当男孩儿养就是希望你不会重蹈覆辙……”安如泰摇着头,喃喃自语,“倒不曾想到,真养出了男儿心性,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了……”
安之素铁骨铮铮,看着安如泰一字一句道:“我的路,我自己走;我的担子,我自己担。”
……
一骑飞尘,洋洋千里,一回头,只见草叶都都飞扬而起,就如卸下千钧重担,分外轻盈。
墨泠日夜兼程,几日终得回返开封。
身上,带着安如泰亲笔书信,大致解释了退婚之事。
这桩婚事自墨泠少时便提起,算起来也有十年了,两家上下皆是认定,一夕改变,门中弟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墨门主看完信并未说什么,将之收好放在一边,转而却问墨泠:“听闻你曾动用百凌门信物,要丐帮秘密助你寻一女子,那人可是安家丫头?”
当日墨泠一路向北寻常羲不得,回转晋州路上,曾带了百凌门信物找到丐帮分舵,请求帮忙。他自小受的教导便是公私分明,一切以百凌门未来为要,这也是第一次,他以百凌门的名义行一己私事。
垂下目光,墨泠道:“不是。”
“前日镇国公府出事,有人曾见你于风口浪尖前往拜访,可是与那女子有关?”
墨泠应下:“是。”
墨门主饮了口茶,稳稳当当放回桌面:“那女子是谁?”
墨泠道:“高人弟子,名常羲,于我等有恩。”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墨门主点头,目光深邃看不出究竟是否褒奖,“为父只问你,退婚之事,与她可有干系?”
墨泠抬头:“无。”
墨门主抬抬下巴,示意那封信:“但安家信中,除家中原因,亦言明两家并非良配,你另有心上之人。”
墨泠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对常羲,墨泠珍之慕之,但自知婚约在身,不曾越礼,不敢轻诺。退婚是我与安师妹两人决议,与旁人无干,父亲不必疑心他人。”
“舒道人与为父也算有些渊源,为父自然相信他育徒有方。”墨门主斟酌着道,“但你可否想过,她是方外之人,你立足江湖,你二人本非同道。”
墨泠默然。
“该当如何你自行抉择,但为父须问个清楚,若来日她回山修行,你可会抛下这百凌门,与她同去?”
墨泠目光一凛,单膝跪倒:“墨家几代心血方有今日百凌门,无论如何,墨泠绝不会弃之不顾!”
“好。”墨门主慢慢起身,盯着他道,“记住你今日的话,百凌门,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墨泠紧紧抿唇,道:“是。”
“退婚之事虽是安家先行提出,但他家毕竟是女儿,为父总要照顾些颜面,你少不得要担些非议。”
墨泠俯礼:“墨泠明白。”
墨门主不言不语,静静看着儿子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往祠堂大步而去。
很快,江湖上传出消息,两大武林世家开封百凌门与襄州安家解除婚约,原因不得而知,只知墨少门主被其父罚跪祠堂,不饮不食一日一夜。
有好事者称,墨少门主外出游历之时对一绝世女子一见倾心,许下终身之约,亲自前往襄州与安家退了亲。
亦有人说,是安家大小姐任性妄为,逃婚出走,以性命要挟执意与墨家退婚。
还有人笑言,墨少门主与安小姐仅是兄妹之情,并无婚配之意,自行商议退亲。
多年后,有好事者提及旧事,已接掌门派名扬天下的安女侠仅感叹一句,墨泠迂腐,然真君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