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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铁甲碎斜阳 ...


  •   漫漫黄沙,累累白骨。

      方勖尔横枪立马,当先立于军前,回首寒云漠漠,王旗猎猎。

      “方涯若听命!我若有事,军中就交由你。”

      方涯若冲过去:“大哥!”

      方勖尔一夹马腹:“这是军令!”

      烟尘滚滚而去,方涯若听命留守大营,隔着满目风沙远眺,望不见将旗溅血,听不到战马悲鸣。

      此一战,朔方军与吐蕃主力迎面对上,打得甚为惨烈。吐蕃军本就不是泛泛之流,此战更是带了十万大军迎战方勖尔的六万大军,领军的是骁勇善战的吐蕃王巴甘穆赞普亲弟。

      方勖尔再厉害,到底寡不敌众。

      那日天上云层翻滚,原本朗朗晴天忽地阴了,有风呼呼而来,割得面庞生疼。

      方涯若捧起一抔沙,仿佛在满手的暗黄中看出了殷红血色。

      战报传来,我军与吐蕃皆是折损严重,两军主帅,同归于尽。

      带回的尸体怒目圆睁,身上遍布深深浅浅的伤,有一柄刀深深嵌入铁甲,硬是砸破防护。弯曲的铁片刺入血肉,鲜血淋上甲胄,斑斑驳驳,就像副将身上鱼鳞甲映出的残阳,寸寸碎裂。

      那柄长枪仍紧紧握在手中。找到他的士兵说,大帅以枪支地,到死都不曾后退一步,更不曾倒下。

      烈营的旗,浸透二十年前突厥之血,二十年后又染尽方勖尔之血。

      营旗裹尸,葬在一列胡杨之侧。

      若能日夜守国土,魂化胡杨亦无妨——他曾如此说。

      “方涯若以命立誓,绝不放过害我大哥之人!”年方十九岁的方涯若声声断玉。

      两败俱伤,两方均是各自休整。

      方涯若领了烈营人马直奔敌营,无论何人挡道,无论是战是降均尽数斩杀。吐蕃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彼时刚失了王弟主帅,正是群龙无首之机,官职最高的那位将军匆匆忙忙担过指挥之职,士兵们却无法迅速集结完成布阵。方涯若杀红了眼,径自冲入中军,一路厮杀将一柄滴着鲜血的银枪指在敌将咽喉。

      那位敌将还来不及说一个字,便被刺穿喉咙。

      长枪一转,头颅被割下,方涯若以长枪挑起高示众人:“杀!”

      连失两位主帅,吐蕃士兵胆寒,一个个士气大减且战且退,想要逃出战场。

      但朔方军不依不饶,很快战场成了修罗场,逼得吐蕃士兵重新抵死相抗,直杀到双方都被尸体包围。

      吐蕃军人数本远多于朔方军,若非主力已先行撤走,以方涯若带的那些人,即便偷袭,也是难以占到太多便宜的。不知幸或不幸,方涯若直屠杀到剩下最后十个敌人,在士兵要赶尽杀绝之时突然叫停。

      “滚回去告诉你们赞普。”方涯若双目赤红,浑身血腥,就如堕于凡间戾气入魔的恶神,“我叫——方、涯、若。”

      玉面修罗之名,自此传开。

      无尽杀孽加身,从此永堕黑暗,再无光明。

      晨间,方涯若背靠廊柱坐在阶前,双目轻阖。

      常羲蹑手蹑脚走过去,见他似是睡着了,恶作剧地伸出手去想要以眼还眼捏他鼻子。

      一手迅速抓住她手腕,方涯若依旧闭着眼冷哼:“蠢丫头胆子不小。”

      常羲也不恼,嘻嘻笑着:“你怎么坐在这?”

      方涯若睁开眼:“这是我家,我想坐哪坐哪。”

      常羲兴奋:“坐屋顶上去怎么样?”

      方涯若鄙视:“蠢。”

      常羲托着腮打量他:“你刚才做噩梦了吗?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好的样子。”

      方涯若不答,别开目光,好一会才道:“没有,我没做梦。”

      没有否认心情不好,也就是说猜对咯?看他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常羲也配合地没有追问,左掏右掏抽出张符,叠了个纸鹤,递到他面前。

      方涯若皱眉,正莫名其妙,便见那纸鹤扑棱几下翅膀,活了一般振翅飞起,扑到他鼻尖打转。鼻尖被弄得发痒,方涯若左右躲闪,那纸鹤却牢牢定准了他的脸,一刻不曾偏离位置。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我的纸鹤聪明吧!”常羲指着他大笑,随手又幻出个纸鹤扑上去。

      方涯若两下抓住纸鹤,绷着脸瞪她,抿紧的唇角却又忍不住勾起:“看我把它们烧了!”

      常羲嘿嘿笑着,指指已经化作两张符纸的纸鹤:“不开心的事就别想啦。这个是传信符,我走了以后,你能用这个找到我。”

      方涯若又冷下脸:“你要走了?”呵,先前还说要与他有难同当,这便要走了?

      “没有没有,等皇帝找你的事解决了我再走。”常羲忙不迭摆手,“我不会那么不讲义气的,你别担心啦。”

      方涯若嗤笑:“此事恐怕有些难办。”

      他们到达长安已整整一日一夜,除却最开始软禁的谕令,朝中再无消息。

      刚到长安,方涯若就递了陈情表上去,详细阐明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来回请示,出手伤城门守卫也实是迫不得已。照例说,瘟疫刚发之时他就上奏过,期间也每日一奏禀报情况,皇帝应该能够谅解才是。然而,到了方府与父亲谈及才知,朝中并无任何关于鸣沙县瘟疫的风声传出。

      鸣沙县毕竟是边关重镇,临近吐蕃,若让吐蕃知晓,必会趁虚而入大举进犯,毕竟两年前一战后,双方都憋着股劲报仇雪恨。皇帝顾忌吐蕃封锁消息也在情理之中,但父亲身为镇国公,虽说多年不涉足政事,但朝中该有的根系还是在的,也有不少亲朋旧部身居高位,连父亲都不曾听闻鸣沙县瘟疫之事,若非皇帝封锁消息已到严密程度,便是有意不让父亲知晓……

      无论哪一种,此时于方涯若,均是不利。

      朝中有意隐瞒瘟疫,这便不能成为他脱罪之由。

      朝中没有任何消息,外界传闻愈发沸沸扬扬,有说他方涯若狂妄自大目无法纪的,有指责他胆大妄为不顾后果的,也有猜度整个镇国公府居心不良的,即便足不出户,他方涯若也能猜到那些百姓官员如何议论他。

      一日一夜的发酵,他虽未表现出心事,到底做好了最糟的准备。

      无非是杀一儆百,以他一人拖垮整个镇国公府。

      常羲想不了那么复杂,拉着他问:“怎么个难办?”

      方涯若回神,挑着眉道:“我坏了规矩,圣上铁面无私,恐怕会重罚。”

      常羲不解:“铁面无私不是该怎么罚怎么罚吗?怎么还要加重?”

      方涯若漫不经心地吓唬她:“我是镇国公之子,父兄皆是战功彪炳,多少人以为我有免死金牌,或许皇上也担心我恃才傲物恃功而骄。此番我自己撞上枪头,正好让皇上给众臣做个榜样,叫他们知道什么是法理之下,无一侥幸。更何况……父亲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多年来皇上费尽心思也不曾铲除干净,如今机会放在眼前,他怎会放过……”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意思是……”常羲小心开口,“你活不了了?”

      方涯若斜睨着她,突然笑了:“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常羲眼睛一亮:“什么?”

      “与我一同潜回来又出手伤人的,你。”方涯若斜挑起唇角,一手抚上她的鬓发,声音变得温柔而蛊惑,“你会玄门法术,若你站出来演示给所有人看,能以术法惑我心智,所有一切均是你一手作为,或许我就没事了。”

      常羲想了想:“然后,他们会烧死我?”

      “不错。”方涯若凑近,连同目光也柔和下来,“怎么样,你可愿意?”

      “卑鄙!”

      有掌风袭来,带着冷冽寒意将二人振开。常羲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拉着退出近百步,庭中新花嫩叶纷纷而下,落上肩头。

      有人挡在她面前,身姿卓绝。

      笔直的背影太过熟悉,惯常的衣衫色沉如墨,几瓣明艳花瓣落在上面,较于思念记忆倒显出几分鲜活真实。

      “墨……墨泠?”常羲怔了好久,一拍脑袋,“我还没睡醒呢吧……我,我接着去睡……”说着倒真要往房间走。

      安之素跑来拉住她:“你没做梦啦!仔细看看?”

      常羲使劲揉揉眼,面前的黑衣男子与素杉少女那样真切,立于庭中树下的一双人影清晰而……般配。

      墨泠和安之素在一起。

      方才的小小欣喜顿时黯了下去,常羲摸摸脑袋,遮住了目中神情:“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呀……”

      懒懒旁观的方涯若站起身,掸掸衣衫,语气不善:“这位墨少侠,此处是我方家,少侠此举似乎不是为客之道。”

      墨泠拱手作礼,却是半步不让:“墨泠失礼。但常羲不知深浅,还请方将军放过她。”

      方涯若环抱起手臂,长目眯起,上挑的眼尾更显凌厉:“你是她什么人,要我放过她?”

      墨泠结舌,顿了顿还是道:“常羲姑娘,是在下好友。”

      方涯若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友?她说她仅有两个朋友,东都易兰旌与庐州徐筠,似乎不曾提过你。”

      有一瞬间那双乌沉沉的眸子失去亮色,恍若失却焦点。

      常羲终于反应过来,心虚地探出脑袋去争辩:“墨泠是我朋友!我……我之前只是来不及说!”

      方涯若点着头附和:“哦,对,刀架着你脖子呢,连多报个名字都来不及。”

      常羲脸通红,绞着衣角的手心都出了汗,心中不知为何只觉万分对不住墨泠。

      墨泠却淡淡道:“墨泠是什么人无关紧要,方将军欲以常羲姑娘李代桃僵,却是万万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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