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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夜出长安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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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筠呆了许久,易兰旌叫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指着那背影万分神往:“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赋中所言的洛神,也不过如此吧……”
“好了阿筠,我们还有要事在身。”易兰旌好笑,拖过他朝着镇国公府走去。
朱门大户,看起来也跟一般的富贵人家无甚区别,或许只是因为知道那里住的是曾经掌兵二十万的三镇节度使,这门庭院墙才多了几分凛然英气。
易兰旌在不远处驻足。
自解除兵权受封国公后,昔日的方大将军住所虽不再似从前门庭若市,但也会有三三两两的仰慕者前来拜会。自方家长子方勖尔加封烈营营官后,方家又热闹起来,镇国公不愿再牵扯朝政之事,便一一婉拒,自此方才彻底清静下来。
而如今,方涯若之事传开,半真半假的消息让诸多百姓更为好奇,街上来来回回有人走过,一双双眼睛都在往里瞄。
如此一来,某些事也被更好地掩蔽。
易兰旌注意到,阴影角落,有几人徘徊不去,间或扫来的目光锐利如鹰。
徐筠回头,不解地问他:“兰旌?”
易兰旌转身便走:“我们回客栈。”
徐筠一头雾水:“不是打探消息的么?我还以为你打算拜访一下镇国公。”
易兰旌苦笑,压着声音道:“现在这个时候,我哪里敢来拜访?稍有不慎便是相互牵连,毕竟父亲大哥都有官身,我需得顾及他们。”
“那这么快回去,消息……?”
“足够了。”
官场的事,真是够麻烦。徐筠摸摸脑袋,快步跟上。
王顺山上,新叶飒飒。
方涯若与常羲之间静默了良久,终是被方涯若的一声嗤笑打破僵局:“我还当什么事,你们修道之人平日里都闲得慌?这种小事还当什么劫!”
常羲抱着膝坐在他对面,闷着脸嘟哝:“一点都不闲,要练术法,要静坐悟道,还要学医。”
“静坐悟道?岂不就是胡思乱想?”方涯若抱臂睨她,满脸不屑,“待鸣沙县事毕,本将若能全身而退,便允你来我烈营一月,日日与将士们一同操练,看你还有这个闲心想这些无稽之事!”
“这才不是无稽之事……”常羲扁扁嘴,注意到他语中“全身而退”四字,心念一转,蹭地站了起来,“你先前说,我若是在长安城被捉到,就会被绑起来烧死?”
方涯若当她又怕了,一本正经点头添油加醋:“自然,这事要株连九族的,说不定还会连累你师父。”
那双眼睛里果真溢满了担心,却是靠近他,小心问:“我不是边将,只是个过路人都要被烧死,那你……你私自潜回长安,也对守卫动手了,是不是……是不是更严重?”
方涯若一愣。
常羲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对,声音也发寒发颤起来:“小时候听师父讲过,最重的刑是凌迟,就是拿张渔网盖在身上,然后用刀一点点地割肉剖筋,最严重的要割三千六百刀才让咽气,生不如死的……你要是被抓到,会不会被凌迟?我师父道法高强行踪不定,没人能找到他的,但你的父母家人都在长安啊,要是被株连,抓起来很容易的吧……”难怪他说,“若是能全身而退”,难怪在他看来道法阻滞心念困顿根本不算什么……师父曾说,世间之事,除生死外无大事,他现在生死悬于头顶,鸣沙县近万将士的生死也握于他手,却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来安慰她,真的是……
方涯若被看得寒毛直竖,那眼神似是感动又似是怜悯,渐渐地竟然还红了眼圈,就好像……“把你这眼神给本将收起来!本将还活得好好的!”
常羲抹了抹眼,眼下这位将军的一切行止都被她读作了故作坚强强颜欢笑:“你说得对,跟你比起来我这些事真的是太微不足道了。你放心,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方涯若焦躁,这话听起来好像不大对劲但仔细一想又好像没什么不对劲,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真是让人躁狂。
常羲拉住他,手忙脚乱地掏出身上符咒一张一张往他怀里塞:“先前画的好多都用掉了……这两张不用念咒直接丢就行;这两张是平安符我试着画的不知道是不是有效,你带着;这两张是清心诀,这个是口诀,不需要什么法术道行的你把符带在身上心里念诀就行;这两张是起雾的障眼法,唔怎么用我待会教你;这两张……”
方涯若黑着脸把符摞一摞丢回她怀里:“本将不是道士!”
常羲不由分说拍回他掌中,使劲按着他的手不让动,认真又诚恳:“有备无患。”
握着的手透过一叠符纸传来暖意阵阵,触感柔软而细腻,方涯若竟莫名其妙地心中微动。
常羲抽抽鼻子,重复了一句:“我一定会帮你的。”郑重得像许下承诺。
目光落在手中的符上,方涯若只觉脑子一片乱糟糟,好像有什么误会了。
天完全暗下的时候,身畔金色法阵又转动起来,柔和光辉中,齐雪身形重又显现,携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采办已毕,可出发了。”
方涯若下意识收回手,看看天色:“连夜走?”
齐雪理了理衣衫,并未走出法阵:“入夜长安城宵禁,街上无人,能安全许多。”
常羲有些意外:“齐前辈也不能直接把我们传送到鸣沙县吗?”
齐雪摇摇头,秀眉蹙起,似有些许奇怪:“道行再高,传送术也只能限于百里之内,如何能传至千里之外?你应当学过才是。”
“我……我忘了……”常羲挠挠头,有些窘迫,“那、那神行之术呢?”
“此处有禁制,神行之类大型术法无法动用。”齐雪道,掌心光华流动,示意他们入法阵,“神行之术消耗太大,以我之力仅能支撑两人到达鸣沙县,你须得自己去。”
“我自己?”常羲黯然,“我法术不如以前了,真、真的能行吗……”
“你不过是心有杂念,无法全神制符罢了,以朱砂符纸也可。”齐雪抬手起阵,于一片金光中回眸看她,“你能从长安城内传送至我蓝水机关,足见你根骨颇佳,应当能够启用此术。”
金光盖过天幕,盈满视野,朦胧间似听到师父曾经的话:
“想试便去试,我舒望的徒儿,怎么可能不行。”
是啊,我是师父的徒弟,怎么可能不行?常羲轻轻合眼,旋即睁开,原本目中的迷茫怯意被另一种神采取代,在法阵金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长安城内,纵然各坊内仍有青楼酒肆热闹喧哗,坊外街道却是一人都无,仅仅偶尔能见巡逻卫兵不疾不徐走过。
国都宵禁,果然一丝不苟。
金色光芒一现即没,幸而在坊内灯火照耀之下,又十分迅速,未曾引起卫兵注意。
长安城方涯若最为熟悉,领着另二人退至墙根,在突出的一段城墙之侧,隐于小小阴影之内。“巡逻很快会到这里,我们须得尽快。”
齐雪微微颔首,广袖一动,又一个金色法阵出现携着二人迅速转移至城外。
“连夜神行至鸣沙县。”齐雪望向常羲,“你功力虽不深,天亮之前也应当能到。若你走错,我不能知晓你在哪里,无法来寻。”
常羲深深吸气,握了握拳:“我行的,放心。”
齐雪点点头,十指相结,闭目念咒。
身形逐渐模糊,身边突然沙石飞走,在他二人即将消失之时,常羲突然喊道:“鸣沙县在哪个方向来着我忘了!”
二人已不见,伴着细小声响,有个东西迎面砸来,正中额头,一个熟悉声音飘飘忽忽,正好飘进她耳内。
“闭嘴蠢丫头,北偏西!”
“好痛!”常羲被砸得踉跄着后退几步,额头钝痛,揉上去似乎都能感觉到微微红肿。“做什么砸我啊!”忿忿然跺脚,正巧踢到砸她的东西,弯腰拾起一看,是块苍翠通透的平安扣,其上打了个方形中国结。
“这是……翠玉?”常羲喃喃,“一看就很贵……居然拿来砸人,他神智坏掉了吧……”
“什么人!”城墙之上,几簇火把亮起,有守卫探出头来,“何人喧哗?”
常羲一下捂住嘴,此时才明白方涯若为何要砸她,想来是方才大声叫喊惊动了守夜士兵。火光更亮了,大约是又吸引了几人汇聚过来。人已暴露在火光之下,此时逃也逃不走了,但若一直不说话,似乎也不是对策。
城墙上的士兵又问了一声:“什么人?”对方迟迟未回答已然让他起了疑心。朝廷律例,当日城门关闭以后不得再开,遇形迹可疑者,可箭射之。
士兵使了个眼色,同伴递上□□。
常羲还在苦苦思索如何应对,在此之前她从未在意过相关律例,此时甚至不知道身后已有箭头对准了她。
铁器的冷光在夜色中一闪。
几百里外,墨泠猛然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