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缘起徐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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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平元年夏，曹操为报杀父之仇，领猛将雄兵，尽向徐州而来。徐州刺史陶谦奋起反抗，但双方实力差距摆在眼前，破城不过早晚而已。陶谦虽寡德鲜仁、并非良辈，然千钧悬发之际仍保有一丝自知之明，他在暗思一己之力绝无法抵挡兖州军后，果断向青州刺史田楷求救。恰刘备经公孙瓒安排效力于田楷麾下，遂两人并辔而行，直指徐州。
即使坐骑向前奔跑的速度已经快到在黄沙阵阵中看不见马蹄的踪迹，待田刘二人终于赶到徐州城下时，徐州的军事重地郯城也早已被攻下。来往于前线与后防的信号兵跪在他们面前，嘶哑着哭嚎出骇人听闻的消息——曹操要的不是城，是人。曹操下令屠城了。
不错。在仇恨的冲击下，此时的阿瞒已不可与以往同日而语。他不再是那个胆略超人的枭雄，他只是个不计后果到处乱撞的丧心虎。然而，这一次的发脾气刮起的可不是沙盘上的军旗，而是真正的腥风血雨——刘备发誓，他在城外时便觉得凄厉声刺耳了——那是千千万万徐州人在临死前的最后挣扎，你如果仔细辨认，便可听到：有男人为了逃跑将女人推下牛车时女人的斥骂，有黄发垂髫主动放弃生命时对入侵者的齐声诅咒；当然了，更多的是戛然而止的喊叫，于是便可知道又有一群人在那个瞬间变成了即将腐烂的□□。
眼见着厮杀声越来越小，刘备再也无法坐等被指派，他率领关羽张飞主动请缨，得到了进入沦陷区的许可。缰绳一扬，一千人的队伍消失在断墙残垣中。
曹操屠城后带兵退到了郯城，其南边的几个小城被舍弃，没有安排军队驻扎。这场血洗如一阵飓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破坏力极大。刘备见此情景，明白败势不可逆转，如今首要之事是在城中寻找尚且存活的百姓并及时救治，于是他将队伍拆散成几组，自己领了几十人进入了中间的一个村镇。
镇中巷子极多，刘备让属下分散开来去翻死人堆。很快，他便孤零零的牵着马走在街上。举目远望，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红色的迷雾，雾的手爪勾住枝繁叶茂的古木，撩起砖瓦房的门帘，攫取地上晒着的辣椒，撕碎和煦的阳光。若是忽视那些血迹斑斑躺着的大大小小的人畜，这本该是一个战乱时代里难得的安宁午后。
真他妈的该死。刘备低声咒骂了曹操一句，抹一把汗继续前行。
就在他拐街角的弯时，一些不和谐的镜头和声音出现了。
在一个已经被砸得破破烂烂的大户人家的院子里，一个身形瘦小的孩子正双手举着一个木桶与一个曹兵对抗。曹兵背对刘备，他手中的长矛深深陷进木桶里，眼见着便要戳穿孩子的心脏。
形势危急，刘备顾不得多想，将双股剑投掷了出去。他的手法一向很准，只见双剑齐齐地插入了曹兵的肩胛下方，血成股留了出来，就如同原本长在那里的恶魔的蝠翼被剁下来了一般。
一切声音都在这一刻被吞噬了。曹兵艰难地试图回头看谋害自己的人，却在即将望到的时候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的手死死攥着长矛，而长矛又连接着木桶，于是另一端来不及反应的孩子也被牵连着拖倒在地。
刘备慢慢地走进了院子。慢慢地拴好马。慢慢地从曹兵身上拔出双股剑。慢慢地撕下曹兵的衣角擦拭着腥臭的血迹。全程忽略了那个扶着篱笆踉跄起身躲到远处去的、眼神里满是警备的孩子。他也不出声，静静得检查起现场。
院子里虽然杂乱，但地上却没有尸体和血迹。原本看来会停放牛车的地方也空空如也。看来，这院子的主人已经拖家携口地及时逃走了。至于那边的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啧……
另外，只见曹兵的腰带上系满了金玉珠宝，那重量掂起来竟比得上盔甲了。为谋一己私利故意脱离队伍来搜刮民宅么。刘备轻蔑地哼了一声。带着这么重的东西，活该连一个孩子都解决不了。
将这笔意外得来的钱财收拢起来放到马背上后，刘备拍拍手，这才仔细打量起篱笆旁的孩子来。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有着一双能震慑住人的心魄的琥珀色眼睛，长得十分清秀白皙。他瘦弱的身板上套着已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不过从那特殊的裁制刘备便可看出，这少年一定是个世家子弟。
眼见着刘备渐渐靠近自己，少年竟不躲也不逃，他板着脸，一副决绝的样子。
“呵……”刘备终于露出了自支援以来的第一个笑脸，“没有受伤就好。”又顿了顿，“我是前来协助陶大人的友军。我来把你送到大家聚集的地方吧。”
少年的神色终于变得稍微轻松了一些，然后刘备似乎听到了让他不敢相信的一句低语：“难怪军装样式从未见过。”少年随即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一记大礼行了下去：“将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原来一直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么，真是聪明的孩子。刘备对少年很是有好感，顺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便说么？刘备有些疑惑，但也毫不在意。“那换一个问题。你应该不是一个人吧，你的家人呢？”
少年垂下了眼睑。“我与他们走散了。”
“那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与家人汇合。”
“……谢谢。不过将军怎知他们在何处？”
“陶大人已下令将南下逃散的百姓一并带到城里的空地处给予救助。若不出所料，你的家人也应该暂时在那里歇息。”说着，刘备便让少年上马。
少年却表示可以自己走。“他们应该没事。他们一定会等我的。”“这样啊。”
然后是一阵诡异的安静，但这在下一秒便被两个同时发出的声音打破。“所以，在下……”“既然如此……”
刘备又笑了起来。“好了，你先说。”
“多谢将军。刚才在下是最先出来的。宅子里面尚躲着几个人，在下斗胆提议，不妨一次性救上更多的人，这样他们便可以活下来而不是白白死去。”少年说起话来满是世家风范，端庄的样子也是有板有眼。
虽然有一些听不懂少年说的话，但他的建议正是刘备心里想着的。“哈哈，你我想法一致，真是不能再好了。”
于是，不一会儿，刘备的马上便多出了一个已经昏死过去的伤者，而少年也扶着一个跛了脚的妇女。直到两人再不能带上更多的难民之前，他们都在认真地寻找着幸存的人。刘备在前头牵着战马，地上的影子长长地牵到了少年的步履。他没能回头发现，少年看着他时那温和、崇敬而又若有所思的眼神。
回去的路上，刘备才得知，少年原来并不是那户人家的孩子。他与家人走散后，发现曹兵已能远远望到身形，在估量了自己跑步的速度后，只好暂时躲进了那房子里柴房的火灶里。所幸曹兵屠城时搜查得并不十分仔细，这才逃过一劫。
“可有些人就不那么走运了。那些躲得不严密的人，都被揪出来杀了。我在柴房都听见了厅堂里他们最后的惨叫。”少年稚嫩的嗓音充满磁性，叙述的语气也十分平静，但刘备还是听出了那里面包含着的厌恶与愤恨。
终于，在太阳即将落下的时候，一行人到达了城里空地上的临时集中区。在伤者一一被抬下去救治之后，刘备拍拍少年的肩，给他指了指眼前的人山人海：“你的家人想必便在里面，你自己去寻吧。现在人手不够，怕是没法陪你了。”
“将军言重了。将军救了在下的性命，在下已感激不尽。”又是一记大礼，“……在下看的出来，将军是真真正正地关爱百姓。此等深恩在前，若今生有缘再见，在下必结草衔环，以效黄雀。”然后，少年直起身子，坚定地看着刘备，“在下不敬，敢问将军姓——”
“玄德！玄德！”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粗犷的呼喊声。刘备转身，只见远处田楷拨开几层人，大步流星地走来：“呼，玄德你回来了。陶大人有请。”
“那，我先走了。”不等少年回应，刘备便匆匆挤进了人群中。
原地。少年想要挽留的手缓缓地收了回去。玄德……玄德……是刘备么？那个黄巾起义时出名的刘备？有点印象……少年想着，眼睛静静地望着刘备离开的方向。
“可惜他不知道我的名字呢。不过，确实不能让他知道。”叔父此番带着自己姐弟四人南下，目的是要投靠刘表。在这纷纷攘攘的乱世，各方势力此起彼伏，许多事情顺藤摸瓜很容易便查出来。……虽然知道与否并无大碍，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谨慎些才好。
“阿亮！阿亮！终于找到你了！”突然，少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衣襟已经被来人的泪水浸湿。
“呜……叔父和二姐找了你那么久，终于终于……”高少年一头的年轻女子拉开距离，泪眼婆娑地仔细看着自己的弟弟，“真好，看起来没有受伤……呜……就是脏了些……没事就好，就好……”
“二姐……”少年上前环住女子的腰。
“呵……走，二姐带你去找大姐和阿均他们，”女子收了收泪，幸福地笑了起来，“恩，还要找回叔父，只不过不知道他绕到哪里去了……”
残美的夕阳下，城的一头，田楷和刘备一边快速向官邸走去，一边严肃地总结着伤亡情况；城的另一头，成功逃过大屠杀的姐弟肩挨着肩穿梭在席地而坐的难民之中。
没有人意识到，那仿佛被徐州之血浸渍过的命运之红线，已悄悄缠绕上他们的指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缘起徐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