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德赋》云翼风澜

2、第1节

　　“左卫沈公以冠世伟才，眷予以国士……”
　　在绵白笺纸上写下这样一个开头。南齐吏部郎谢朓在砚上停了笔，默默深吸一口气。他要想想如何继续。这时已是永元元年的春天，在位皇帝名讳萧宝卷。帘外池边，青草渐茂，一派盎然生机，然而这并不是谢朓自己最喜欢的宅子：最起码的，这里没他夫人作伴。从去年五月至今，大半年的日子，他都泡在有家不能回的泥潭里。对一个写出过“志狭轻轩冕，恩甚恋闺闱”的男人来说，如此人生，真是太残忍了。
　　“……以建武二年，予将南牧，见赠五言。予时病，既以不堪莅职，又不获复诗。四年，予忝役朱方，又致一首。迫东偏寇乱，良无暇日。其夏还京师，且事宴言，未遑篇章之思。……”
　　建武二年他正在宣城太守任上。要说真事，其实他到了宣城，还给现任左卫将军的好友沈约写了首诗，拉里拉杂罗列了从夏天到秋天、从树上到水里的各种食物，曲折地诉说自己的全部寂寞和思念。写到后来他自己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就匆匆收了个尾。那时沈约是五兵尚书，忙得四脚朝天，诗倒是回得很快。不过，沈约回了他之后，他谢朓就忘了再回了。
　　哪怕后来沈约做了好像比较清闲的国子学首领国子祭酒，哪怕另一好友、时任太子中庶子的闲不住萧衍，曾经短暂地以祭酒副手——国子博士——身份挎刀相助，让沈约的空余时间登时多到可以全天睡觉——谢朓也没给他任何再用诗来回信的机会，因为谢朓自己根本没写。然后是建武四年，谢朓从宣城调到南东海郡。要说宣城是先帝萧鸾原先的封地，东海更是帝乡，这职位面子上是越看越重了，连睡觉都睡无聊了的沈约，便又赠诗一首。于是谢朓的债，就从一首演变成了两首。接下来就是永泰元年四月到五月，大司马王敬则的叛乱了……
　　痛苦地摇了摇头。他并不想太多地回忆这件事。王敬则约过他。他把王敬则派来的人杀了，他把王敬则的打算给告到了先帝那里，于是王敬则的叛乱被迅速平定。于是他从南东海太守擢升为尚书吏部郎，参掌选官之事。于是他有家不能回了——因为王敬则是他夫人的父亲。那位出身寒门将种的女子一身侠气，早已放出风声，要手刃杀父戮兄的仇人。
　　他试图辞掉皇帝对他的奖赏，上书，再上书，三上书，一让再让。同僚都看不过去，觉得做作了吧，有人跑去问国子祭酒沈约：世上还有这规矩？这官也不是三公他有模有样让个啥哟？沈约对那位的回答却特别呛人：管你何事啊，人谦虚点不好吗？啊？你说不好吗？！
　　“……沈公之丽藻天逸，固难以报章，且欲申之赋颂，得尽其体物之旨。……”
　　如今你是先帝遗诏的起草人，你是皇家宿卫仅次于领军将军的人物。……
　　“……尔腰戟於戎禁，我拂剑於郎闱，愿同车以日夜，城望昏而掩扉。时游盘以未极，眷落景之租辉，苦清颜之倏忽，吝欢赏之多违。……”
　　若能一辈子就这样相处下去，大抵，也算一段欣慰吧。可惜我比沈公年少太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