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为媒》翠寒烟

41、越剧

　　第四十一章

　　风水宝地，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如果是平原之地找不到山，那么，必须要有水，这是稍微精通堪舆术，不，应该说所有智商处于正常线上的中国人都知道的事情。用现代地理学解释，就是依山傍水，气候和谐，树木繁茂，物产丰饶。这死了也要找块好地方，祖先一高兴，在天之灵保佑，旺子旺孙旺子子孙孙，上至帝王，下至百姓，重可保万年基业、国运昌隆，轻可保身体安泰、福泽绵长，因此选择风水宝地向来是中国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做法，当同需一个藏风聚水，钟灵毓秀的地方咯。

　　傅老爷子选的风水宝地，是一处三面环山的深潭，潭水清澈碧绿，边上有一座年代久远，已经看不清颜色的，斑驳陆离的石桥。当然，现在是晚上，深潭的颜色并非白天的绿色，而是幽幽的黑色。

　　“爷爷，就是这里吗？”傅亚童冒雨跟着傅老爷子踏上石桥，傅亚语因不堪忍受与腌制了的尸体独处，也跟着一起来到石桥。

　　“就这儿。”傅老爷子将他的行头放到石桥上。

　　“爷爷，这里凄风冷雨的也算风水宝地？”傅亚语好像有点害怕，东张西望起来。

　　“你呀。”傅老爷子摇头，恨铁不成钢，“我们家祖上也有不少出色的女性，怎么到你这辈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了，我就这样！您快点救瞿朝川吧！”

　　傅亚童小声地嘀咕，“姐姐就记得瞿叔叔。”

　　仿佛应了傅亚童这句话，傅亚语开始拨打沈墨的手机，一会儿后，她又拨打瞿朝川的手机，可惜，两人都不在服务区内。怎么会不在服务区内呢？这片山头基本覆盖了手机信号，是政府的死命令，如村村通公路，电网拉到家门口，不许歧视农村啊。

　　“爷爷，他们不在服务区！”傅亚语要急哭了。

　　傅老爷子没理她，打开手电筒观察了一会儿，雨淅淅沥沥，被手电筒照得格外清楚。

　　“童童，跟爷爷去捡几块大石头，再把那个石板搬过来。”傅老爷子命令孙子道。如今，小小的孙子比成年的孙女更可靠。

　　傅老爷子话音刚落，傅亚语的手机响了，来电者梅姐。梅姐自打发了同事后，便马不停蹄赶往镇外的山里。傅亚语在电话里跟梅姐哭诉，说瞿朝川他们不在服务区，梅姐问老爷子知不知道他们在哪，傅亚语说不知道。其实，老爷子知道，但他不想告诉傅亚语，怕着丫头擅自跑了去。

　　“爷爷，我们应该先去找他们，而不是在这里开坛做法！”傅亚语大声道。

　　“他们有人帮忙，我感觉到小鬼子的‘气’和他们在一起。”提起小鬼子，老爷子非常不高兴，可小鬼子帮了他的忙，如果没有小鬼子，他还真不敢抛下两个小青年在这里开坛做法。

　　老爷子凝望着矗立在黑暗中的山峦，几十年前，当他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它们就屹立在这里了，再往远些说，当所有事尚未发生前，它们就已经屹立在这里了。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人的生命与宇宙相比只不过是流星的尾巴，绚烂那么一会儿，甚至有的人永远是颗白矮星，微弱的光芒胜不过北极星，更遑论皎洁的月亮，太阳更是遥不企及的梦想。人，就是这样渺小。

　　老爷子喟然长叹，“但再渺小的人也有与天抗争的勇气。”他又想起父亲口述的故事，还有那首严蕊的词，是她最喜欢用来比喻自身命运，抒发感悟的词。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爷爷，你老是自言自语，时间不多了。”傅亚童扯了扯老爷子的衣角。

　　老爷子低头，望着孙子的小脸蛋，这孩子不错，留着傅家的血，不像他爸那么不孝，死都不肯继承家业。

　　“嗯，我知道了，乖孙。”老爷子在傅亚童头上狠狠揉了一把。

　　远处傅亚语瞧着，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儿。

　　“梅阿姨要来吗？”不知道姐姐心思的傅亚童躲开老爷子的手，扭头问傅亚语。

　　“我把位置报给她了，她说让沈墨下载过手机定位软件，现在，软件也找不到人。”傅亚语没回答弟弟，而是对自己的爷爷道。

　　傅老爷子一脸理所当然，找得到人才怪了，这些东西能比鬼还厉害？其实梅姐就在玛尼寺附近，包括傅家三人也离玛尼寺不远，因为远了做法没用。

　　“别想太多，你要救他，就别烦我。”傅老爷子让傅亚语到旁边等着。

　　再说玛尼寺内，伴随着瞿朝川的喊声，一道黑影扑向沈墨。

　　沈墨此刻有月夜护着，月夜像个发光的仙女，那道黑影靠近他们时，瞬间淹没在月夜的光华里。

　　“不要担心，有月夜在，她是我的式神。”千叶仁已经跑到瞿朝川身边，扶住他。

　　瞿朝川紧张地盯着沈墨，还有那什么月夜，他根本不明白“式神”为何物，要是平时看见，还以为是女鬼或者妖精，再以前，估计当做幻觉来处理。他是个无神论者，在国外留学时接触过基督教，一些外国牧师向他传教，想把他发展成教徒。但是，从小受马克思主义洗礼的他压根不信这个，当年老爷子的徒弟给他算命，他也没信过，直到遇上沈墨。

　　沈墨是主角，仰着面儿，眯起眼睛瞧向上方。

　　“晕！是他！”

　　他是狗肉店的老板，不知什么时候爬到那里，凌空飞身扑向沈墨。月夜的光太强，沈墨勉强看清老板的脸，待完全看清，老板已经被月夜用长袖打出去了。没错，月夜随便一挥袖，一百几十斤的老板便如纸片般飘了出去。

　　悍妻，谁敢娶这样的女子。

　　“你看。”千叶仁微笑。

　　瞿朝川的心稍稍安定下来，见沈墨嘴巴张成O型，余光在月夜身上乱瞟，顿时哭笑不得。

　　沈墨同志一向空有女人缘，实际成事为零，很多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一段时间内盛传瞿朝川喜欢男人的同时，也有人怀疑沈墨喜欢男人。对于这个传闻，沈墨只当同事们无聊，整天想着有趣的话题打发时间。

　　“你自己可以走吗？”千叶仁问瞿朝川。

　　瞿朝川点头。即使不能自己走，他也要自己走，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要强的人，除了驾驶飞机的时候。

　　千叶仁放开瞿朝川，“那走吧，去沈君那里。”

　　“好。”

　　好？不好。瞿朝川注定无法如愿以偿。就在他要迈出步子的时候忽然发现，脚似灌了铅般沉重，有什么东西抓住他的脚踝，冰冷刺骨，完全没有一丝温度。

　　很快，千叶仁发现了异常，他看向瞿朝川的脚踝，美丽的五官因震惊过度而稍微扭曲。他不信，自出生起便注定成为阴阳师的他现在是家族里最厉害的术者，没有任何鬼怪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随意出没。可现在，缠住瞿朝川的东西分明透着鬼的气息，阴风飕飕，温度一下子降低许多度。

　　“啊！”与此同时，月夜发出一声惨叫。

　　千叶仁急忙回头，月夜是数一数二的式神，从未在他面前这样叫过。

　　“主人！”月夜捂住眼睛。

　　沈墨还在她的袖子下面，这会儿转过身，按住月夜白皙的小手。“你怎么了？”沈墨没法把月夜当做一个纸人，在他眼中，这是一个女人。

　　“快离开我。”月夜的身体颤抖着，“我被袭击了。”

　　居然能够伤到月夜？千叶仁倍感意外，同时他承认自己轻敌了，于是大声喊道：“沈君，先离开那里。”沈墨有人骨念珠护着，应该没事。然而，沈墨尚未离开，缠住瞿朝川的东西突然腾空而起，呼啦一团裹住千叶仁。瞿朝川“咚”的绊倒在地，谢天谢地，摔得较轻。

　　“主人！”月夜不顾自身危险飞向千叶仁，行动之前，她又一挥袖子，沈墨飘起来，同样飞向千叶仁。

　　沈墨抖了抖：“……”下一刻，他看到狗肉店老板瞪着一双只剩眼白的眼睛，紧紧趴在月夜背后。而月夜的眼睛已经变成血红色，若有似无的黑气从里面冒出，形象点说，像在血土地里钻来钻去的黑色蚯蚓。

　　沈墨声音颤抖：“月夜……”

　　月夜护主心切，几乎把眼睛给遗忘了，他们靠近千叶仁时，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说是歌声大概不对，因为这细腻优美、轻灵缠绵的调子分明是越剧。

　　月夜的光芒已经熄了，宝殿里重回凄冷幽暗，这时，犹似来自幽冥鬼域的女声轻哼着：“我曾是美玉之身芙蓉貌，而今是霜打梨花人形消。杜丽娘，年华易逝，红颜易老，空怀着，思念悠悠，盼望迢迢。我纵有，窈窕身材，花般姣好，待死后，无形灭迹，玉折冰消。趁今尚存几分俏，何不自把春容描，一旦魂归离恨天，留画人间知音找。”声音忽高忽低，婉转软腻，抑扬顿挫，咿咿呀呀的回荡在静寂无声，伸手不见五指的宝殿里。

　　看不到千叶仁的表情，反正沈墨与瞿朝川齐齐哆嗦了一下。瞿朝川听不出是越剧，黑咕隆咚的，天上忽然掉下一坨东西，不，一个人，狠狠砸到他的身上。

　　“沈墨……老子前世一定和你有仇……”瞿朝川胸口闷，躺在地上咳嗽几声。

　　“瞿朝川。”沈墨趴在瞿朝川身上，死死抓住对方的肩膀，那架势活像下一刻瞿朝川就要消失似的。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还是那越剧的唱腔，却换成了这首词。

　　瞿朝川突然压下沈墨的脑袋，沈墨的鼻子撞上瞿朝川的胸膛，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沈墨，沈墨！你听……”瞿朝川也抱紧沈墨，亦像对方下一刻就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