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三点五寸

2、Chapter Two

　　我又来到了那个病房，男孩和上次一样，睡着。
　　我不擅长照顾人，却很想找点事做，来充实独自生活的空虚。这样也挺好，陪着他一起，第一时间看到那双眼睛睁开，这对我，确实是安慰。
　　我这样想着，顺手替他掖了被角。棉被下年轻的身体微微动了动，翻了个身。我怕吵醒他，轻手轻脚去到阳台，开始自己的回忆。
　　我说我不擅长照顾人，这是实话。在这男孩之前，我，一直是被照顾的，我的哥哥照顾着我。那不是我的亲生哥哥，我却跟着他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
　　我们一样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一样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人在寻找着我们，一样茫然地面对孤独的人生。值得高兴的是，我们也知道很多。知道寻找未来，知道希望在角落向我们招手，知道虽然孤独却有彼此。
　　所以，当他告诉我他的人生要在美国展开，我义无反顾地随他而来。不要误会，我们之间没有爱情，或者说那份亲情升华到了爱情之上，已不在乎即成的程序。平淡地互相扶持，一起生活。
　　顶着男子汉的光环，我被迫做了弱者。哥哥很开朗，精力充沛，脚步不曾停下。他喜欢在绿灯最后一秒过马路，宏观微观地说许多道理，我却总是似听非听。我以为会一直相依为命的亲人如今停下了脚步，长眠在了墓园。
　　突然觉得悲凉，忆起了为他处理身后事的窘。没有真名，落款空白，若不是我捐献了他的角膜，恐怕那块碑也竖不起来。来时不知，去时无了，就像没来过人世，飘尘而过。
　　不多久，觉得风大了些，我收拾好心情，回到屋内。
　　男孩已经坐了起来，纱布里那的眼睛不知是睁是闭。我小声叹了口气，眼角瞥见他的耳根多了多。我这才想起这样的病人，听觉应该很是灵敏。
　　我想和他打招呼，却一时记不起他姓名。快速移到床边，他倒是率先开口了。
　　“流川枫。”
　　“Horae，昨天来过。”
　　他点点头，又没了声音。
　　我品读着那半张刀刻冷漠的脸，没有热度。不可否认，那是个年轻的生命，和哥哥同岁，需要光明，这便是我在众多病人中选择他的原因。现在，我却有轻微的后悔。这个人，似乎，并没有哥哥的热忱。他能否延续哥哥的光明？
　　我仔细看了看这病房，有二十米见方，白炽灯照在雪白的墙上，既宁静又耀眼。是一方净土。视线被墙角的篮球绊住，不甚安逸地静躺在那儿。
　　捡起那颗球，拍了拍，去到床头，搁在他的手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做，只是直觉使然。下一秒，他颊上走过的喜色证明了我的正确。
　　我看着他抬起手，指腹抚过粗糙的表面，顺着颗粒一滑而下，嘴角抽动。也许是看不见，篮球在他的双手间规划着小幅度的橙色轨迹。他摆弄着那颗球，趣味盎然，停滞在右手，修长的手指轻轻一转，篮球旋起来，在年轻的指尖舞蹈。
　　那是个篮球好手，我压下先前的后悔。这样的男孩，定是个蓬勃明亮的汉子，一个热血的男人。
　　“渴了吗？我给你倒杯水。”
　　摇摇头。
　　“那吃点东西吧。”
　　摇头，只一下。
　　“我给你剥个橙。”
　　没了反应，烫平嘴角，有着些许不耐烦。头垂了下去，球却仍在转动着。
　　沉默一会，还是我先开口了。“我可以叫你流川吗？”
　　他顿了顿，停下转球的动作，像是思考。待他换了手执球，赞同的点头也随之而来。
　　“那好，流川，你叫我Horae，叫Zanen都行。”
　　流川没有应声，还是点头。
　　霎时觉得无趣与尴尬，我便借着笑声来躲避。
　　“这角膜……是你的？”流川突然提问，我慌忙作答。
　　“不，是我哥哥的。”
　　“他死了吗？”
　　我诧异地盯着他，对方却没有不自在，那纱布为他阻隔了我的惊讶。不知道流川属于哪类人，这问题太过天真与直接。
　　流川的口吻带着年轻人独有的咄咄逼人，新鲜地率直和极端。我辨不清是难过还是无奈，只好点点头，说：“是，他走了。”
　　对话暂歇，我没有去揣摩流川的神色，只是暗想。流川，是个冷漠的男人。没准，还挺无义。自是不指望他领表涕零，感恩图报了。我只希望，纱布后是双坚毅，璀璨，明亮的眼睛。
　　像上一次一样，沉默成了这个病房的主调。篮球还被流川抱在怀中，主人没了声响。我略过，他好眠，已经睡熟。这么高大一个大男孩熟睡时竟能静若处子，睡着的样子倒挺可爱。
　　见识了他的起床气，伺候他用过晚饭，在他睡下后，我揉着发疼的胳膊出了病房。还算无异地过了一天，越过这个周末，便是我等的日子。
　　流川枫，闪着哥哥的眸光，审视我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