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三点五寸

1、Chapter One

　　病房在走廊的尽头，与前厅的生死嚎啕隔绝开来，寂静地没有尘埃。

　　灰色的门板虚掩着，微微的傲气从里面泄出来。忍不住要猜想，里面的是怎样一个傲骨如梅的男人。

　　是的，我只知道那是个男人，年轻的男人。还有，和我们一样，从大洋彼岸远道而来。是的，我只知道这些。或许还有些零碎的，护士的窃窃私语似乎划过我的耳膜。只是当时的我已经丧失了窃听的能力。

　　不由理了理仪容，将手中的花束变换了个方向，探出指节，打弯，有规律地叩起。

　　没有反应……

　　拉长节奏，多用一点力，再叩一次。

　　休息了吧？

　　打开指节，指尖轻触斑驳的木制结构，稍一推。伴随陈旧的吱呀声，点点光晕倾泻出来，一室的清冷明煌。出于礼貌，我推得很慢很轻，生怕惊扰了正在休息的病人。缝隙逐步逐步延展着。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褐黄色薄毯，覆在匀长的双腿上。视线扶摇直上，我怔了怔，病人似我的设想酣睡着。我悄悄靠近床沿，渴望看到的那双眼睛还隐在厚厚的纱布之后。粗燥的质料透着淡淡的药水味，约约泛黄的纱布几乎缠住病人的半个脑袋，但从那挺出的鼻尖和轮廓分明的薄唇上，能看出这是一张年轻和俊朗的脸。

　　我自作主张地换走了透明水瓶中凋谢的小花，插上我为他购买的鲜花——鳞托菊。我并不清楚来看病人该带什么花，也不懂它所代表的花语。小小细细的花瓣轻灵纯洁，星星点点，如暗夜里遥远星系，深不见光。只是觉得美。

　　将注满水的瓶子置在床头柜，调整原先的方位，让花儿吮吸美好的阳光。摆弄好活跃的生命力，我坐上一旁的凳子，细细地打量着这个病人。

　　纱布缠得很紧，丝丝缕缕的墨色碎发贴在前额和后颈。是直发，典型的亚洲人。托起床尾的病人资料，潦草的字母拼成一组陌生的姓名——Keade Rukawa。我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读过，慢慢翻译过来——流川枫。

　　日本人？

　　我垂下名牌子，再端详起那张年轻的脸。真不像个日本人，男孩中少有的白皙肤色，平静的脉搏若有似无的起伏，他睡得很熟，像个孩子。和其他普通病人不同，他床尾离墙壁的距离似乎近了一些。不经意扫过离我一丫远的一双木制夹指拖鞋，我在互联网上见过，与和服同套，那是日本人特有的鞋款。

　　应该是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

　　真的很不像日本人，看得出来他的睡姿并不舒展，膝盖微曲。床太短，那是个大个子，测不出确定的数值，应该不少于185。

　　我离开凳子，将窗帘全数拉上……

　　也许动作太大，我回过头时，那病人已经半靠在床头。

　　“对不起，吵醒你了吗？”

　　答案显而易见，对方没有回答。

　　可能他把我当作了一般的护士，我为他的不搭理找了还算过得去的理由。

　　“你好，我是Horae。”

　　床上的男孩微微点头，算是招呼。

　　“为你捐献角膜的是我的哥哥。”我觉得很有必要让他了解我的身份及与他的关系。

　　明显的，男孩的头小幅度地扬了扬，可能略为思考了一下，清清冷冷的嗓音吐出两个字——谢谢。

　　颇为难的样子，我认定那是错觉。

　　我回味着他的话，发音有着典型日本人的顽症，平翘不分。“日本人？”

　　点点头。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躺在床上的病人看不见我，不甚礼貌地沉默着。他一动不动地听着我的呼吸，没有半点反应。看着那一摞纱布，我心里的滋味一时无法形容，那纱布后面就是哥哥的眼睛！现在的这双眼睛还会是那样沉稳，坚毅，温柔吗？

　　今天是看不到那双眼睛了。

　　坐了一会，感觉没有更多的话，房里的死寂让我想逃。于是我便起身告辞，说了些空洞客气的话，那男孩的头又一次垂下。

　　走至门边，我想起了重要的事，便停住，转头问他：“你什么时候拆纱布？”

　　他摇摇头，我不懂他的意思，是不知道还是否定什么。由于他的不亲近，我放弃了追究的想法，直接退出病房，为他带上门，合紧。

　　后来，经由询问我才了解约摸一周后便是他重见光明的日子。我期待那双眼睛，所以我决定陪他一起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