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还记否》格子衣

10、相见惘然（六）

　　话说宛凉这边，她离开凉亭后，并没有马上回宴厅，而是沿着小路悠悠地走向了朝槿堂，不多时，夏沐从身后赶了上来，轻声唤道：“姑娘请留步。”
　　宛凉停住，回身望着她嫣然一笑道：“二小姐有事？”夏沐一指身后道：“姑娘，你走错方向了，秋意园是往那边去的。”宛凉做恍然状，笑眯眯道：“之前那领路的小厮走了，夏府太大了，我似乎有点找不着路了呢！”夏沐会意，道：“若是姑娘不介意，我便领姑娘过去，可好？”
　　宛凉自是乐意，使了个眼神，护卫紧跟几步，走上前来，把夏沐带的丫鬟隔在身后，小路原本就窄，几个护卫一挡着，丫鬟就只能远远地跟着两人，再也没法靠近了。
　　夏沐也不在意，先开口道：“姑娘，上次在小巷，这次我的小厮，你帮了我两次，夏沐真是无以回报。”宛凉不甚在意，摆摆手道：“没什么，恰巧而已，二小姐叫我宛凉就好。”夏沐便道：“既然如此，我大约虚长你几岁，不知可当你一声姐姐？”宛凉眼里闪烁一下，偏头笑道：“当然了，姐姐。”夏沐看着宛凉笑得像只可爱又狡猾的小狐狸般，不由真的生出几分喜爱，也笑了。
　　夏沐平时都是淡淡的，可这一笑，竟如春日降临，微风拂过，冰雪消融后花草舒展，暖意顿生，宛凉竟看的有点怔，低声喃道“我算是明白像他那般眼高于顶的人怎么会喜欢你了。”这样温暖的笑容，大约正是半生颠沛流离，受尽世态苍凉的他所需要的吧。
　　夏沐见眼前的女孩自顾自地盯着自己走神，不禁失笑，真是个率真的女子，功夫又好，不必拘束于繁文缛节，可以自由翱翔于蓝天白云，是自己羡慕的类型呢。
　　“要是我也可以这样就好了”夏沐一阵恍惚，脑子里极快地闪过几个画面，女孩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指着天空飞过的大雁，扯着并肩而坐的男孩的袖子道：“你看，它们飞的真高！可以在天空俯瞰整个京城呢！”男孩侧过脸，微笑的看着她，女孩继续兴奋“一定很开心吧！可以去到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风景，而不是像我，整日只能待在屋子和花园里。”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要是我也可以这样这样就好了。”男孩蹙眉，抬手拂过女孩的长发，轻轻地开口：“我带你去啊。”女孩眼睛蓦地一亮“真的吗？拉钩哦！一百年不许变。”“嗯！”
　　画面越来越模糊，只剩下男孩那低沉而坚定地“嗯”的一声还在耳边回荡，夏沐抬手扶住额头，似乎听见有股很悲伤的声音从自己心里响起“他失约了，他没有带我离开，他失约了。。。”一下子心神巨荡，夏沐不知为何几乎要流泪。
　　“姐姐？姐姐？”宛凉地声音在耳旁响起，夏沐拉回心思，看到宛凉惊讶又担心地看着自己，不由尽力挤出一个笑容来，“没事，有点头疼罢了。”宛凉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姐姐还是回房休息罢，让你的丫鬟送我过去好了。”夏沐略一思忖，便道：“也好，若是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说着看向远远站着的护卫和被拦着的丫鬟，“其实并非府中所有下人都是安姨娘的耳目，妹妹大可不必如此防备。”
　　宛凉微微一愣“原来姐姐早就知道刚才那个小厮是安夫人的人了。”夏沐笑道：“在夏府这种大家里，哪个人肚子里没点心思没点计较，若不是安夫人授意那小厮来试探你们，那小厮如何敢说出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来。”迎上宛凉有点惊讶的神色“妹妹，我好歹是在这里长大的。”
　　两人道别后各自离开，宛凉回到秋意园，宴席也差不多结束了，宛凉不动声色的走回顾子羽身后，随顾子羽向众人道别，安夫人特特地对顾子羽道：“子羽，下次有时间再来罢，我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呢。”目光在顾子羽身后的宛凉身上流连一会，客气中却带着几分施舍的语气道：“宛凉姑娘也来吧，施施独自在家，总说没人陪，姑娘年纪与施施相仿，但比施施沉稳多了，若是有姑娘跟着施施，我必是可以放心的。”
　　宛凉几乎要笑出声，这安夫人手腕是有几分高明，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一遇到自己女儿的事情就智商下降了，她真当自己女儿是公主么？要自己去陪她玩？还是以为自己对她的准女婿有甚么想法，想叫自己和夏施施提早培养姐妹感情么？
　　但思及顾子羽，当下还不能和她翻脸，宛凉深呼吸，正打算忍下这口恶气时，身前的顾子羽却开口了：“安夫人，师父待我有知遇之恩，顾某只把师父看做父亲，师妹就如我的亲妹妹一般，若是有甚么人对我师妹不敬，顾某虽说权势不大，但教训教训他的力量还是有的。”
　　顾子羽的声音就如他这个人般，稳重有力，让人信服。但安夫人却明显听出了几分警告，几分霸气，不禁一愣，其实直到前一刻，大约是先入为主，所以无论明明知道顾子羽这一次是带着多大的财力势力出现在江南，还是明明看到在刚才的酒宴上他当着那么多的大人物面依旧长袖善舞，谈笑风生，在安夫人心底，顾子羽还是当初那个只能听从主人吩咐的，能任意打骂的下人而已，甚至今晚每一句对他的称赞，都带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不屑。
　　这一刻，安夫人却猛然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顾子羽已经像一只睥睨天空的雄鹰，足够强壮到与自己抗衡。他语气的坚定，是来源于他的实力，而非还想当初一样只是因为那单薄的信心。
　　安夫人站在门口，望着顾子羽所乘坐的马车渐行渐远，最后融入夜色，终于承认，再也不可小看这个年轻后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