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拾柒.真实（2） ...
-
桌上摆着四碟菜，都是最最简单的菜，也都是些应季的蔬菜。
墨鸦把披风脱下放在一边，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很开心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每道菜都尝了一口后，他若有所思道：“嗯……今天的菜怎么味道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我也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尝了尝其中一道，“嗯，今天的菜都是我做的，味道自然是比不上阿婆的，你觉得怎么样？”
“小子你今天是不是真的吃错什么药啊？”说着墨鸦站起身过来探了探我的额头，“没发烧啊，那……难道是月亮打西边出来了？不对啊，月亮还没出来……”他自顾自喃喃道。
看着墨鸦这一连串的反应我不禁有些微愠，“喂，你适可而止啊，不过是做了顿饭，至于这么大反应么？”
看着我的样子，墨鸦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小子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禁逗啊，哈哈哈……”笑了一会他清了清嗓子，语气稍微正经了些，“嗯，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就第一次做饭的人来说的话，看来你倒是有点烹饪天赋嘛……”说完墨鸦又吃了几大口，似乎我做的饭很合他的胃口。
“啊，对了，你等一下……”我忽然想起炉子上还煲着一锅粥，赶紧小跑几步去厨房把它端过来，揭开砂锅的盖子，一股热气冒了出来，等白气稍稍散去才看清了锅里的粥，白米加上这个时节常见的一些野菜切成丁一起煮的稠稠的，粥的面上一边码着一排切的薄薄的鸭肉，另一边则卧着一只荷包蛋，我拿起一旁的空碗盛了一碗放到墨鸦面前，“来，快尝尝，趁热喝。”
墨鸦的表情似乎有一些吃惊，但还是略一笑端起碗，拿起勺子喝了几口，又放下碗，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只是屋里的烛火映在他眸子里显得有些晦暗，“很好吃……”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的心情瞬间低落了很多。
“好吃就多吃些……”说着我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粥，却在看了墨鸦一眼后又把手里的碗放了下去，在室内暖色的灯光下，他的脸色看起来还是很苍白，因为之前伤病的原因，本就瘦的他又瘦了一圈，甚至颧骨都看起来非常明显，我站起身伸出手抚上他的脸，“你瘦了好多……”我眼中不无痛色，心疼的说道。
墨鸦也伸出手覆上我的手，把我的手拿下来握在手中，他的脸上还带着那种淡淡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对我说‘没事’，和过去一样，不管是受了伤还是挨了罚，他总是笑笑对我说，没事。
想到这儿我突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我坐到墨鸦对面注视着他，反握过他的手，“墨鸦，我想好了，其实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在思考我对于你的感情……我想，我也是爱着你的……”我稍稍停顿了一下，“只是以前，我大概是太习惯你在我的身边，又或者……是我一直不曾正视这份感情，我想……那种感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上司和属下，朋友，手足之间的感情……”
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话，我才敢正视墨鸦的眼睛，他那双除了笑意鲜少带上其他感情的眼中此刻却是满满的震惊，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我忽然有些害怕，立刻开口继续道：“你若喜欢这里，我们可以在这里定居，开个小书馆或者做些小生意，春日赏樱夏日观海秋日登山冬日看雪，或者……你若不喜欢人多，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人迹罕至的地方，盖一间小屋，门前种些植物，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这样过最平淡最普通的日子，远离那些杀伐权谋，做一个普通人……反正我想好了，余生，我都要同你在一处……”
那一刻我看到墨鸦的眼中似乎有一瞬的动容，他眼神中的光有些晦暗不明，又沉默了片刻，当他再抬起眼帘时，他的眼神已经重归平静，“白凤，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有说过……我爱你这种事么……”
我的心蓦地一沉，“我……可是……”可是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你，还不能说是爱我么，我心里默然道。
墨鸦看了我一会儿，极轻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其一，我对你……没有那种心思，如果你真的误会了什么，那抱歉……”
‘他在说什么啊’不自觉的蹙起眉头，我直直的盯着对面人的眼睛，试图从那里面读出些什么，比如欺骗，比如玩笑。
“其二，白凤，你还是太年轻了……”墨鸦略微垂下眼帘继续道，“你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你会以为自己对弄玉是爱，也会以为……”
“不一样！”不等墨鸦说完我便大声打断了他，“我对你如何，于弄玉无关，这一次……我看得很清楚……”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坚定的说出来的。
“你错了……所以我才说你幼稚。”听到我的话墨鸦的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一个度，“你对我……到底是出于爱慕还是愧疚，你自己都不知道……”见我又要反驳，他立刻接上一句，“可我知道，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种愧疚补偿的心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忽然间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有什么东西，就在今晚将要不一样了。
静默了一会儿，墨鸦似乎冷静下来，直视着我的双眼，“既然今天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妨就一并讲些往事吧……白凤，你……可还能记得自己十岁以前的事？”
我一下愣住了，他怎么会知道，我从未提过他也从未问过。我确实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我所能想起的记忆只是从那年在大街上流浪却不知怎么被人蒙了头抓起来，等再睁眼便是那个黑漆漆不见天日的地方，别人告诉我那里叫做——‘鬼山’……
再之前的事我一概不记得，除了偶尔做梦会梦到在无边的火海中有一个孩子颓然坐在大门口的青石地上，脸上和着血和泪，呆呆的看着面前烈火中轰然倒塌的房屋，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其他小时候的事情了。
在我对面的墨鸦看着我眼中变幻莫测的神情，似乎觉得甚是有趣，他轻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黑下去的天空，以一种怀念往事的语气说道：“我记得那是六年前吧，我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对象是当时的韩国名门萧家，萧家家主萧寒意因为同张开地一起反对将军提出大军东扩的计划与将军结下了梁子，当然后来‘夜幕’也接到了清理萧家的任务。我带了一队人，干脆利落的了结了萧家上下一共一百一十六口人，其中还包括一位正有孕的侍妾和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说着墨鸦转过身倚在窗沿上看着我继续道，“作为我第一次独立完成的任务，那本来应该是一次值得炫耀的资本，可是我却在那次任务中留下了一个败笔，那大概也是我作为杀手唯一一处的败笔……”他看着我，眼睛里的光有些冷，我心中那种不详的感觉越来越浓，他的语气也是冰冷的，我只有在他杀人的时候才见过这样的他，“有一个孩子……没有杀死……”
我直勾勾的盯着墨鸦，心一点点地往下沉，我不敢说话，怕说出口的话让事情变得无法挽回。
而墨鸦就好像没看到我的反应一样，继续平静的讲述着多年前的往事，“我本来应该杀了他……可是当我看到那孩子的眼睛，我犹豫了……所以我没有杀他，而是转身离开了……当时我心想，就这一次，仅此一次……”他深吸了一口气，“本以为放他一条生路以后就看他自己造化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一年后，我却在‘鬼山’又看到了他，他的眼神还是没有变，只是不知怎么了似乎对以前的事情全然不记得了，就是在那时，我竟然又萌生出一种可笑的想法，这是上苍给我的一次机会，让我又遇见他，让我可以补偿他……我让人带他出‘鬼山’，收他为徒，将他一直带在身边，保护照顾他，我想至少不要让他太早的见识杀手世界的残酷，至少可以多让他天真快乐两年……谁知道，真正天真的……其实是我，那个我一直护着的孩子……最后却差点要了我的命……”
听到这里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盯着墨鸦一个劲的摇着头，努力的深呼吸想平复自己现在凌乱的思绪。
墨鸦缓缓走到我面前，伸出一只手覆上我的脸，他的手还是那样微凉的，带着薄茧却很舒服，可是现在……他一碰到我，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微微发抖……我努力的想理清方才他说的那些话，虽然这么想，可是我的心始终在砰砰的狂跳。
“意外么？杀了你全家与你不共戴天的仇人，竟差点为你而死……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有意思呢……”墨鸦垂下手，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白凤，我对不起你的不是杀了你全家，而是没有当时就把你一块杀了……”
在这样的乱世中生命原本就很廉价。
最重要的是，死去的人已经得到解脱，而痛苦，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体会。
一瞬间，以前墨鸦对我说过的那些话都涌入了我的脑海中，原来……他早就暗示过我……
“你本来……应该拥有很好的人生……出身世家，衣食无忧，前路一片坦途……是我，断送了你的一切，你的亲人……你的人生……和自由……变成一个和我一样满手鲜血的刽子手……”说着，墨鸦欺身上前来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即使这样……你还要说相同我在一处么……”
我无法自制的后退了半步，离开墨鸦的身边。
墨鸦看到我的反应，轻哼了一声，直起身来，“我毁了你的人生……却也差点为你而死，如此……就算恩怨两清了吧……若你还觉得抵不过，我随时欢迎你来找我报仇……”说完转身欲走。
就在墨鸦已经走到窗边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极轻却极坚定的说道：“墨鸦，如果这就是你想说的，那我也想说一句……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想同你在一处……”
他回过头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能相信似的看着我，而我用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平静的语气继续说，“我的仇人……毁了我的人从来都不是你……是那个下令让你杀我全家的人……我也是杀手，我知道做杀手的由不得自己想不想，因为命令必须被执行……可是你对我的好，那不是假的，我知道……你也知道……”说着，我快步走上前去，攥住了他那只骨节分明的纤细的手，“我说了，现在的我可以看清自己的心……我不管，你对我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我只要知道我深爱着你，这就够了……”
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说这样一番话，我看着墨鸦眼中的神采明明灭灭，甚至于连我都能看出他眼中的挣扎，他好几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都没有说……我从未见过如此犹豫不定的墨鸦，即使在我面前他也从来都是冷静从容的，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在他掌握之下的。
我觉得时间忽然慢了下来，我们两个谁都没有再说什么，最终，在对峙了很久很久之后，墨鸦皱了下眉头，用力的甩开了我握着他的手，“得了吧，白凤，你还是那么天真啊，你那害死人的任性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说你爱我，我就一定要爱你么？你说想同我在一处我就一定要同意么？我是你的奴隶还是你手中的一个玩意儿？”他大声的说着，眼睛里除了些愤怒，还有冷漠，他伸出手猛地在我胸口推了一把，我毫无防备之下竟退了好几步大力的撞在身后的饭桌上，而之前我精心准备了一下午的那些饭菜也一股脑打在了地上，碗盘掉在地上的声音就像扎在我心口一样，“我承认，你方才那些话差点就打动了我，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我了解你，你却从来没了解过我……我不会爱任何人，我爱的……只是自由而已……而你，是一直束缚我的那道最牢固的枷锁……”
我看着面前的那个人，似乎从未觉得他像现在一样离我如此遥远，也从未觉得他像现在一样如此陌生。
而墨鸦却并不打算理会我听我想说什么，只是自己径自说下去，“无论是将军府还是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东西束缚我了，从现在开始，我要为自己……自由的活着……”墨鸦走过来拍了下我的肩膀，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白凤，断了那些念想吧，我们都是男子我也永远……不可能会爱上你，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别来做我的枷锁，我也不想做你的枷锁……”说完他再也不看我转身便要离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不想让他走，想要追上去，方一抬脚，便有一阵破空声袭来，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是一片黑羽擦着我的脸飞过牢牢地定在了我身后的墙上，我抬手摸了一下，脸上的伤口已经流出了鲜红的血。
墨鸦此时的声音已经冷到了极点，“我的话你是听不懂么？我再说一次，我们两个……恩怨两清……言尽于此，你若还要跟来纠缠……便是断了你我最后一点情分，到时候，那枚黑羽钉的就不是一面墙了……你，别逼我对你出手……”说完，只见我眼前黑影一闪便再无他的身影，只留下窗外微微晃动的树叶。
我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跪坐在地板上，呆呆的望着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这副模样的我，似乎与睡梦中那个火海中的孩子重叠起来了。
那个时候……我还没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拾柒.真实（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