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降魔记》洗骨岭

4、4

　　“人主降世，大地复苏，荒原繁衍，生生不息……”
　　荒原上的人更加相信他们的人主就是真神降临，不然你看过哪个凡人心口中箭还能面无表情指挥大军的？
　　另外，胆敢冒犯人主威严的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比如南边那些胆敢拔狼毛的小羊羔，比如那些胆敢占着粮食睡着暖坑的小羊羔，比如那些胆敢抢走人主战利品的小羊羔……
　　当然，雄壮的北夷勇士一点儿也不在乎战利品是什么，他们要维护的是人主的真神的尊严，是大北夷部族战斗的尊严，尊严，你们这些软绵绵的小羊羔懂吗？
　　北门关内
　　“国尉大人伤势未愈不宜饮酒。”
　　耿少潜看了来人一眼，将手中的酒坛放了下来，肩胛骨上残余的锁链已经被取走，伤口依然狰狞外翻着却没有包裹起来：“罗幺妹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们……”
　　罗明正的手猛地握住腰间的弧形刃，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该赎罪的人已经去陪她了。”
　　耿少潜搭在酒坛上的手一紧，眼神冰冷地看向罗明正，视线最终落在那柄弧形刃上：“……那么现在，少造主还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么？”
　　“啪”的一声，罗明正扫落耿少潜面前的酒坛，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不是在帮你，罗家只效忠于国、君。”
　　耿少潜抿了抿嘴，嘲讽的表情一闪而逝，却仿佛不甚在意地说道：“北夷大巫绝对不会是主上，我们被欺骗了。”
　　手持弧形刃的罗明正不说话，沉默地把手搭在腰间的弧形刃上。
　　苦心孤诣安排了一切，却不再现身，甚至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找不到，一个人活在世上的一切痕迹都被消抹得干干净净，那么这个人还真的活着么？
　　“第三则预言已经实现，我们没有更多时间了。”耿少潜将一片铮亮的铜片儿丢在罗明正面前的桌上，“罗家的信物还你，把人马都调到北门关来吧。”
　　“没有了。”
　　耿少潜一顿，看着罗明正泥塑一般僵硬的脸一字一句说道：“罗珪生在去渔乡的半路上失踪，没有援兵，我们已无兵可调了。”天下人皆道隆武帝孙执吉将全国百万兵马交予罗氏统领，然而只有罗家的人自己心里清楚，手里能动用的到底有多少人。
　　然而一旦入冬，守候在门外的北夷人就要叩关了，十五部整整三十万人的叩关。
　　罗明正握着腰间的弧形刃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留下，你去百越找顾家。”
　　扣去袭营的那一万人，如今的北门关只剩下不到九千人，九千人对三十万人，谁留下谁就是祭城的那一面血旗。
　　耿少潜朝罗明正摇了摇头：“我留下，你去百越。”
　　“袭营失败了，郑简没有死，你留下只会让他更快破城进来。”
　　“我留下，他才会守在北门关外。”

　　北门关外，北夷十五部三十万大军军营
　　“他已经回到北门关里了。”
　　被尊为真神的人主坐在王座上，身上披着一件灰蓝色的狐裘，脸色却如金纸一般苍黄。
　　绿袖捂着胸口忍住咳嗽，费力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立刻叩关，将他从北门关里带回来？”
　　人主歪头看了痛苦喘息的绿袖一眼，两人受到的所有伤害都由这一具躯体承担了，这个人恐怕已经时日无多了。
　　他摇了摇头：“真的破了北门关，他就要离开了。”
　　“……咳咳……”绿袖憋着咳嗽嗤笑了一声，“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趁着城破之前先跑了……咳咳……他们已经知道大巫……不是季……”
　　在绿袖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人主猛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冰冷夹杂着戾气的眼神就像是被抢走猎物的狼眸，幽幽地直渗人心。
　　“……我不打，他才担心我会打，北门关是栓在他身上的包袱，破了城门就等于破了他心里最后的牵挂，只有用三十万人守在城门下围而不攻，他才会为我日思夜想寝食难安。”人主说道最后，尾音带着一丝浅浅的叹息，仿佛这天下人的性命，城郭的破立只不过是情人间无理取闹的游戏。
　　那一箭的威力给绿袖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尽管他现在还能侥幸活着，却活得一点儿也不痛快，看着人主那一番模样，忍不住想让他也跟着自己不痛快一下：
　　“……这样的话……咳咳……他只要留下一个他还在北门关的假象……咳咳……然后离开不就好了……”
　　“不，他不会的。”人主轻轻抚摸着脸上的骷髅，目光缱绻，“他拿走了我的心我就寄生在他肉里看他想什么，我知道他不会，正如他知道我会守在北门关外一般……”
　　“可惜他心里没你……”
　　“啪”一声脆响，前一刻还被人主握在手中抚慰的面具被狠狠砸在地上碎成一片，阴柔惨白的脸上神情狰狞：“谁说没有我？谁说没有？他不敢承认罢了！不过……不肯承认也没关系，反正现在我只要他的人属于我就好了……”
　　突然激荡的情绪引发了体内深藏的剧毒，作为承担替身的绿袖被涌上来的毒性催得腹部一阵阵的绞痛，又是反胃又是窒息，双手扼住喉咙张大了嘴却偏偏什么都吐不出来。
　　“……郑简……不要……唔……镇定……”
　　人主被同样的感觉压倒在地上，尽管他的身体不会承担实质性的伤害，每一次忍受这种痛苦的时候都几乎要死过去一回。
　　——越是这样他越是想要活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那阵难受才缓过来，绿袖爬到人主身边，将他搀扶了起来：“没事了……都好了……”
　　人主后背枕在绿袖怀里，神情愣愣地看着前方：“……我死了，他会感觉到什么吗？”
　　绿袖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原以为那里早该没感觉了，只用双手勾住人主似乎要滑落的身躯：“……你喜欢的人要是我多好……”
　　“嗯。”人主应了一声，“可我偏偏就是稀罕他拄拐杖走路的模样……”
　　“那个该死的瘸子……”
　　“他不是瘸子……”人主的嗓音低低地几乎消失在喉咙里，“……他骗了我。”
　　人主将脸埋在双手里，他不会哭泣，可绿袖感觉到自己抱住的这个男人在颤抖。
　　绿袖抱住人主的脸，将他的头抬起来，冰冷的嘴唇轻轻落在那双漂亮而干涸的眼睛上，忽地一笑：
　　“他的心里有你，好好陪着他，总有一天他会答应和你在一起……你不会死，我去找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