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出柜风波（上） ...
-
“请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被喇叭放大的声音带了金属的质感，失去生气般不真实。林浩然僵硬地坐在天台的边缘，茫然地盯着楼下看不清面目的围观人群，恍若未闻。
这里面，有多少人是真的在乎自己生死的呢？说不定有人正不耐地抱怨，怎么这人还不跳下来，好早点结束这场闹剧，好多几句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那些个身穿制服脸带焦灼、忙碌碌地跑来跑去维持秩序、设置隔离带和气垫床，或是举着大喇叭喊话的人，恐怕担心的也只是本月的绩效和年底的考评吧？至于断绝关系的父母，分手成婚的前男友……
林浩然自嘲一笑，揉了揉眼，想要把围观者的面目看得更清楚一些。哪怕再自欺欺人，也不能否认，自己的心底还是存了一分侥幸的希望。希望着，这生死之间的豪赌，可以赢回一点点理解、宽容甚至是回心转意。可是……幸运的天使，似乎从来都不曾站在自己这边。
一个多小时了……现代发达的信息与通讯网络，足以在这段时间里将任何新闻传遍世界每一个角落。自己的姓名，也在大喇叭声中被不断重复。或许自己的影像，已经被好事者传上了微博，配着各种无需负责任的言论和表情转发。该联系的人，相信早已经被联系到。可是，大喇叭里，仍然只有警察陌生的男音而已。
林浩然忽然弯腰捂住脸。这样幅度巨大的动作引得下面一阵骚动，大喇叭里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焦灼。
就这样了。
林浩然绝望地想。
所有的一切，就这样了……
他慢慢收回被冷风吹得失去知觉的双腿，扶着栏杆摇摇晃晃地站起。努力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林浩然最后看了一眼周围的一切，认命地阖上眼帘，抱紧双臂向前倒去。
楼下抽吸冷气的声音和或许夹杂了失望的尖叫汇成一道磅礴的声浪。林浩然身子一紧，突然而来的拉力阻挡了他的前倾。冻僵的身体做不出太多反抗，就落在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里。
沉默了很久的愤怒与不甘突然爆炸开来。
“放开我！”林浩然听到自己尖利到变了调的声音，感觉到身体近乎痉挛般地抽搐。头脑混乱到除了挣扎着想要完成最初的意愿已经无法做出其他的反应。甚至不能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此刻真实的心意——长久以来刻意压抑的被冷视的委屈和被背叛的愤怒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似乎唯有死亡才能平息。
楼下的嘈杂一直延续到楼顶，林浩然甚至感觉到闪光灯的亮度。超乎寻常的爆发之后是体力衰竭的虚弱，他到底没能挣脱背后怀抱的束缚，被牢牢禁锢在离虚空半步之遥的位置。浑浑噩噩地被拖回栏杆之内足够安全的地方，林浩然终于有空扭头去看是谁阻止了自己必死的决心。
他必须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期待能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并不是……林浩然疲倦地眨了眨眼，没有力气感到失望。
哀莫大于心死。林浩然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放开我……”林浩然顿了顿，并没有感觉到背后的人有松手的意思。
“我……不会再跳楼了，放开我。”林浩然干巴巴地重复，动了动身体。他已经开始反省自己今天的幼稚。选择这样高调的方式寻死，只能说明其实还是不太想死吧？更多地，只是想用这样激烈的方式，去证明和寻求一些什么而已。不过再不会了——安静的死法有很多。只要脱离这里，他有的是时间一一尝试。
跟在警察之后冲上楼的记者围成一圈，闪光灯的亮点此起彼伏。很多时候，警察并不愿意得罪这些无冕之王。既然已经施救成功，也就不担心这些报道会给警局带来麻烦。至于可能对获救者造成的影响……抱歉，警察实在很忙，顾不了那么多。再说，死都不怕了，还怕别的么？
赵崇站在离自杀者三步远的地方，象征性地阻止记者们靠得太近。说实在的，他其实有点不耐烦。为了这么个厌世或是寻求关注的无聊之人，抽调了警局三分之一的警力，浪费了本可以用来阻止犯罪、保护值得保护的人的宝贵时间——其中还包括整个华东地区最优秀刑警的宝贵时间——赵崇觉得非常得不偿失。
不过无论是那个浪费时间的人，还是被浪费时间的人，好像都没有这方面的自觉。在四周闪耀的镁光灯里，展昭并没有如赵崇期待的那样一掌劈晕林浩然扔给被记者挤到外圈的医护人员，而是保持了最初从背后环抱的姿势，和林浩然一起坐在地上。
在赵崇的迷惑中，展昭开口。
“我和你一样。”
林浩然身体动了动，侧过头看展昭。这个警察有电视里正面人物一样坚毅的侧脸，两道眉毛浓得仿佛化不开的墨。这样具有鲜明雄性特征的男人，是林浩然一贯喜欢的类型。
不过他这时候并没有多的心思，只是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的不解。
展昭笑了笑，声音略微放低：“我也是同性恋。”
虽然声音并不大，但在他前一句话引起了嗅觉敏锐的记者们注意、下意识的安静下来造成的诡异空隙中，这句并不嘹亮的话语还是被前排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赵崇目瞪口呆，没能压住自己的声音：“啥？”
“什么？”林浩然再度眨了眨眼，几乎同时开口。
短暂的安静已被喧嚣的声浪取代，好不容易等到比无名小卒自杀更有爆点的新闻，激动的新闻记者几乎是呐喊着冲上前来，镁光灯更是闪得耀瞎人眼。
忙着维持秩序，赵崇没能听清展昭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但的确捕捉到了在此之前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
“惊！头号刑警高调出柜，坦陈性向”
“天台惊魂——救人还是调情？”
“独家内幕：我和警察不得不说的两三事”
“生死之间见真情，警民恋完胜断背山”
……
“你看看，你看看！”陈局把一摞报纸狠狠地摔在桌上。从正规日报到花边小报，头条都是昨天天台上的一幕。配发的照片五花八门，有一开始展昭从背后环抱林浩然的，也有后来林浩然在他怀里痛哭的，更有把两人不相干的生活照P成情侣照的，总之极尽暧昧之能事。唯一稍微偏向展昭一点的报道“生命还是名誉？”和稍微理智一点的评论“关注不同性向者心理健康与社会权利”，被淹没在一片八卦大潮中，惊不起半点波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