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林氏凉茶铺》紫落流螢

2、糖浆

　　糖浆
　　老字号林氏凉茶铺的铺面不大，很小，三张仿古圆桌呈品字摆放，柜台摆在一旁，角落放着一台旧式彩电，再往里，就是摆放杂物的后室，五步宽深，一览无遗。
　　林老是这家凉茶老店的老板，伙计，收银员。
　　从前，我就对这间不起眼的凉茶铺有点在意，却从未入内光顾。
　　终于有一天，当我觉得人生已经走到尽头的时候，恍惚间又到了这家店门口，林老正拿着扫帚，看我似不在意地看地上的尘屑，只是淡淡地说：“没有地方去的话，就留下吧。”
　　林老只有一个人，没有儿子，好象有一个女儿，但我从来没看过她。
　　林老喜欢每样事情都亲力亲为，我曾经问过他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他只是用一贯平淡的语气跟我说，坐着就好。
　　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却无聊，可能是劳累过头了，我每天都是昏昏欲睡的样子。终于不知道从第几天开始，我决定振作起来，百无聊赖之中开始观察来吃龟苓膏的人。
　　林老的凉茶很有效，不过龟苓膏最受街坊欢迎，据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人，这种生物，永远热衷于“永远”。
　　每天都有新老顾客上门来吃这种黑漆漆，苦涩难入口的东西。大多的人喜欢按照林老配制的一小包桂花蜜糖浆拌着龟苓膏吃，有少部分的人则吃无糖龟苓膏。他们的道理是：这样才能让事半功倍。
　　此时正有这么一个少年坐在我不远的前面，吃着一碗不配糖浆的龟苓膏。今天顾客不多，又正是傍晚，倾斜的阳光正照到他的位置上，映得他面前那碗龟苓膏似墨玉流光，似深不见底，竟使我真似掉进水塘的心寒，我不自觉轻叫一声。少年抬眼向我望来，眼里却是一片沙漠，接着又无所觉地低下头，骨碌骨碌把一碗龟苓膏解决掉，最后豪无留恋地离开。
　　是什么样的境遇让他有这种眼神呢？好奇心杀死猫。
　　然而，少年频繁的光顾让我不得不对他侧目，虽然林氏凉茶铺不乏上年纪的老头儿大叔大半天“坐镇”，但突然这么一个年轻生物体的持续光顾无疑是给这家店带来一点醒目颜色。
　　我开始留意他的动作，细节，然后揣摩他的心思，即使我从未尝试走近他。渐渐地，我窥见了一些端倪。
　　少年的皮肤很白，白得出奇，白得透明，却没有一丝病殃之气。
　　少年是个左撇子，拿着勺匙的左手很纤细，扶碗的右手不太灵活。
　　少年虽然喜欢吃无糖龟苓膏，但每次他都总不忘向林老取那一小包糖浆。一个不爱糖浆的人会为什么原因而每次都会执拗地要求拿糖浆呢？千百种想法在我脑海中盘旋，却始终没有正解。
　　我悄悄给少年取了个名字，小白。

　　变化在沉默中酝酿，等待发芽的季节。
　　有一天，一名少女来到了小白的身旁，向他问拿那包放在桌上的糖浆。小白愣了一下，欣然答应。从此，小白和少女便常常碰巧一起吃龟苓膏。小白始终都吃着原味的，而少女则喜欢吃双份糖浆的。而那份本来多余的糖浆，则成为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牵绊。
　　渐渐的，小白和少女各自来吃龟苓膏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是小白一人，有时候少女独自来光顾，用一碗本用20分钟便吃完的龟苓膏来消磨掉一个下午，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有时候，他们会碰巧遇到一起，小白便会把自己的糖浆让给少女，而每当这个时候，少女便会展开一个比糖浆更香更甜的笑颜。
　　或许沙漠总会有变绿洲的一天。我这样想着，乐观其成。
　　于是又给那少女起了个名字，叫小黑。
　　小白和小黑周围的空气变得微妙，虽与林氏凉茶铺古陈的气息有点格格不入，却让我觉得舒畅，然而在我找到那种特殊空气的学名之前，我便再没有见过他们，在小白拒绝了把糖浆让给小黑后。我记得，那天是春天结束的日子。
　　一个月后临打烊前，小黑再次来到林氏凉茶铺，久违的她，与之前无异，却是异常的安静。我左右四顾，林老不在。
　　小黑在此时向我看来，与以一个无害的微笑。我踌躇半刻，决定上前去招呼她。这是我第一次招待客人。
　　从未如此清楚地端详她，而她也是从未专注地看着我，仿佛她从未见过我。
　　我不禁问道：“你，还好吧？”
　　小黑看着我，苦笑，摇头。
　　我淡淡回应：“哦。”或许跟老林相处多了，连口吻也相像了？
　　没有多余的话语，我们就这样静默相对着。微妙的思绪牵引着彼此，却从未打算接近。
　　“可以给我一碗龟苓膏吗？”最后，她打破沉默。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林老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
　　小黑愣了一下，一言不哼地走了。
　　看着她从容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我有种忐忑的感觉，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一转身，赫然看见林老站在门外，正平静地看着我。
　　早知道就留住小黑了。我如斯想着。

　　第二天，我又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看刚送来的新报纸。我讨厌电视，看着晃眼，也看不清。看报纸是我现在获取外界资讯的唯一途径，虽然，我觉得天塌下来也有林氏凉茶铺的屋顶撑着。
　　浏览了一下国外国内新闻，在本地新闻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看到了这么一则消息：某中学女生为已故情人殉情。还附着一幅小图，我认得，是昨晚的小黑。
　　为情而死？想起昨晚少女略带迷茫的眼神，一股无力感从心而生。或许，如果我当时留住她，让她吃下林氏的秘制龟苓膏，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午后，铺内药香萦绕。带着药味的空气飘入我的鼻腔，不知是阳光经过折射这种特殊空气而产生的效果还是因为蒸药而熬成了带色的气体，整家铺都被微黄笼罩，竟让我有种错觉坠入了异世界空间。
　　就在我感觉似乎要陷入混沌之中的时候，老林从微黄中顿现。眼前一切又再次清晰起来。却已是黄昏。
　　我睡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