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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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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清醒过来,入眼的却是万仞之山。
眼前一人,猎猎白衣,兜帽覆眉,持了一根粗大禅杖,杖上一串佛珠,配着那人单手立掌当胸,喃喃口颂佛咒的神态,说不尽的庄严慈悲。剑布衣自觉面上蒙了一层薄布,再用眼角余光一扫,周身是极严实的夜行衣,不禁一楞:“还是在回溯大阵中。但三师父为何这般打扮?”
正沉吟间,那白衣老僧已颂完一通咒,说道:“数百年的经营作手,今日终是初见成效。但只是封印,尚远远不够。未来后续,还须你早作提防。”海蟾尊目光投向身前云海,情绪中隐约全是杀伐之意,只道:“这平添的阖族血仇,原是势在必报。当日定议者是你我,一应后果,自当你我共同承担。”
那老僧又诵了句佛号,道:“蕴果谒魂伤势极重,已闭关多年。为因应未来,再过些时日,若仍无动静,我便要借他名号一用了。”此话一出口,剑布衣已然明白:“是大师父?当年圣魔续战时,他便是假借了明峦之主的身份,坐镇正道,借刀尽灭魔族。”海蟾尊却毫不惊讶,说道:“你借名号,佛乡中的那人必然知晓。不过兵者诡道,厉族示弱多年,早令那人动了借厉制魔之念,嘿,魔皇之死,想来更坚了那番见不得光的心思。”
老僧声音顿时变回了魑岳,语带雄沉,傲然笑道:“我自损厉元,致首恶死劫,佛乡中的那人,若要有所动作,数百年前便该有了。既然没有,那便值得赌上一赌。只是一旦圣魔启战,我身在明处,势必处处掣肘,全局的杀伐统筹,还须以你为主。”
海蟾尊嗯了一声,负在身后的双手,突然紧紧握住,冷声道:“此乃本份,我自会安排妥当。便是当年……嘿,若非为避佛乡孤注一掷与我族同归于尽,区区魔族,又岂足与族人缠斗多年?元种诸厉散入人群,为的是解封天厉的希望不失。而为了这一分渺茫弱望,厉族之血,已经流得太多太多了。”
那老僧轻轻叹道:“是已流得太多。当日与那人分歧,未到最后,真不知谁对谁错……”话声未落,海蟾尊已断然道:“自是她错!”四字斩钉截铁,剑布衣正听得入神,这四字才映入意识,便觉眼前事物一阵扭曲,一股凛然威吓,从神魂深入如剑迸出,似是怒气勃然难止,海蟾尊的声音却全不受影响,一字字决然非常——
“七厉坐镇族中,灭魔族易如反掌,但佛乡却绝无可能坐视。厉魔之战前,佛厉之战不止,元种之厉必然一一殒亡。死固我辈之责,但全无意义的自蹈死地,不过是舍大就小之懦,何足道哉!当死之时,本座自会死之,但就算重来一次,本座也决不赞成那人所说。若死于族人之后即为耻,那么身死而一事无成,又岂止一个耻字可道?”
神魂轰然大震!
剑布衣挣扎抬手,紧紧抱住头,叫得一声“痛死我了”,眼中一抹极眼熟的袖角闪过,才在心中道一句:“似乎是……我自己身体了?”脑中又是一阵大震,诸般话声,纷至沓来。
“天上地下,哪怕踏尽异境,我也要找她回来!”这是冰无漪口音,语挟暴怒,与剑布衣听惯了的小师父玩世不恭口吻天差地别。但没等剑布衣奇怪,三师父声音响起,却是厉身贪秽的低沉话声:“七行宫命灯未灭,劫尘应只是失踪。魑岳,你我虽是被迫,但毕竟是同族相残,她是伤而非是死,最好不过。”
“地之厉你当日遭遇,是我魑岳决意,故而同族相残之罪,魑岳一人当之,而令族人不及应对魔皇大变几尽全灭之罪,亦由魑岳一人当之。但我等初心,皆是为了厉族未来,谓我等私心自用,以争权为能,劫尘,你可杀我,但魑岳颈血可溅,此污名决不肯受!”
剑布衣才想到“方才,那是大师父……”已有人冷冷道:“当日之事,我非但知情,也出手协助了魑岳。要复此仇,贪秽亲手接下便是。但天之厉解封在即,一应诸事,都且放在此后。你身为地之厉,此是你当尽之责,莫非还要我这与族人相残之罪人,来教你当如何尽元厉天职么?”
“你!口舌之利,哼,不减当年!”这却是一个从未听过的高兀厉声,似是男子,却又带了一分女子说话的意味。
“来日血途中,必有本座之血。若竟不死,待天下一统于我族之日,劫尘,你要如何算这一笔旧帐,我与魑岳都决不推委。至于现在,一切以天之厉脱困为首务!”
是三师父话声,果决异常,残存的情绪牵引中传来的,却是十足的死志。剑布衣心中一惊,才叫得一声:“不行!”冰无漪的狂笑声却在身边响起,同时一声巨响,如山震海崩,尚护定两人的道印光华暴缩暴涨,迸出夺目异光!
流光充塞天地,终于支撑不住,崩解成漫天乱雪。冰无漪的笑声越来越大,渐渐便带了哭意,笑声渐寒,哭声渐高,而一道玄奥之极的气息,也在整个空间中节节攀升起来!
“是……剑意?”
方圆百卉如影随形,与一道掩尽九天光华的剑意缠斗无休,猎猎风啸如狂,天崩地坼之景恍如末日。冰无漪愣愣站在战圈边缘,道道剑华烁过,在他身上划出道道血痕,他却浑如未觉,只是放声痛哭。
剑布衣大惊,叫道:“小师父,危险!”见一道剑气正向他疾射而去,不假思索地和身扑上,同时气凝于背,生硬硬用身子挡下了这一记重击。剑气透右胸而过,又穿过了冰无漪左肩,虽是避开了要害,但余力未尽,带得两人齐齐跌出。剑布衣伸手扣住冰无漪,将他向旁推出,卸了残劲,自己却是一声闷哼,重摔落地,伤口迸出一大蓬血雾。
耳边三师父一声厉喝,方圆百卉剑啸如狂,小师父也终于回过神来,扑过来疾点要穴,给自己止血施救,但却不知何故,种种一切,都如雾里看花,说什么也分明不了。却另有一个身影,由模糊渐转清晰,几乎充塞了剑布衣全部识海——
素衫窄袖,英气勃发,反手执剑,正是、地之厉劫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