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主』太平释象》水明石

12、十

　　剑布衣站在一边。
　　神色谈不上恍惚，但周身冷汗，正愣愣看着自己手掌。
　　方才若没有小师父阻止……他这一招十成十会落在三师父身上。可是，若不本能地这般出手，他也毫不怀疑，三师父的剑真会一直当戒尺用，逼到自己形成这种本能为止。
　　“弟子仿佛明白，又不明白。三师父，你的伤……”
　　“说正题。”
　　其实说起来再简单不过。比如，道会之上，对弱者尚知因人而异，不拘于法。可是，对强者呢？就算是尊长之令，践行中物象流转，瞬息即变，又岂有一成不变的道理？三师父指定的三式，原本是最合适的剑招，却在对方变招后变成了败因。
　　向师父们作的答，自然正经得很。但说到这儿，剑布衣实在忍不住了，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还不是因为三师父你指定剑招，还……堂皇报给了全场。学会变通是不错，可是，这么给自己徒弟填陷井真的好吗三师父！”
　　至于登道岸最后那个取胜的术法，似乎叫北斗伏魔印……
　　啊，是的，三师父，登道岸掌教对弟子并不避忌，或是因为净无幻资质太好，所以感念弟子与小师父的这个大情。
　　只是，弟子不明白的是，三师父你令登道岸掌教代为掌擂，似乎有些……有些……有些轻忽与他吧？

　　原先在登道岸时便有些明白的事，这会儿全想明白了，但原先没想明白的，这会儿仍是不明白。魑岳笑一笑，想解释，但看看海蟾尊，还是忍了。果然，自己三师弟给出了一个连他都觉得太狠了的答复：“不明白无妨，从明日起，布衣你每日抄苦境旧史考略十页，待抄完那一日，你再来告诉本座，你是否明白。”
　　魑岳权当没听见，拿起笔，往自家开的药方中又加了一味补气的药材，再对这边的三弟道一声你悠着点吧别吓坏了小布衣，便施施然带了药方去准备试手炼制去了。而水厉……剑布衣求助的目光抬过去，却发现小师父就在这么片刻之间，对着窗外的风景有了无限兴趣，负了双手走出了门，半点没有再进来的意思。
　　——很多年之后，剑布衣终于知道，人除了是独立个体之外，师长、友朋、家人等等，亲近之人总易于同气连枝，而他和冰无漪因为净无幻，和登道岸走得太近的表象，落在有心人眼中，便是太清道脉与玉清道脉甚至……厉族的结盟。
　　登道岸当然是避世的，但又始终属于太清道脉。
　　厉族当然也不在意被猜测，但是，一个平衡竞争不甚有矛盾的道门，有着，总比没了好得多。
　　他甚至还能背得出抄过的那厚厚一叠的《苦境旧史考略》，只是，那个时候，他再没法象这一年三清法会第一日结束后的这个晚上一样，忐忑却又安心地站在靖海公府，站在师父们的面前，说出所有所想所思，倾听那许多后来令他受益终生的教诲甚至玩笑。
　　当然，这一天的晚上，他一直记得，不止是因为这一晚，是随后一个月里，他在靖海公府、登道岸住地两处穿梭奔波的开始，更是……
　　他听到了那句话的日子。
　　那句同样是多年后，他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的感喟。

　　穿棱奔波的原因很简单。
　　海蟾尊扔了一通帛书给他，题封上密密一行字：登道岸斩殛灭三密式浅说图解。
　　看得出是三师父的字，而内容——剑布衣刚被其中两式招呼过，就算老掌教留了手，但气劲走势间的微妙不同，以他眼力，已足以看出，三师父的这通帛书，远较登道岸现存的完整。一瞬间，既代登道岸欢喜，又突然想起了某个这时候决不能想的脑洞……
　　偷偷看一眼窗外，还好，同样忍着脑洞之苦的，不是他剑布衣一个，而是两个人啊小师父！
　　至于那句话，更简单。
　　指着帛书，三师父便很随意地点评了登道岸道术，自然，见识精妙自不必说，针砭句句见血也不必说，单最后一句总结，便是只有三师父才能说得出的话——
　　“北斗伏魔印，明焰净魔天诀，这两门法咒最是有用。你去登道岸时左右无事，顺便就偷学了吧。”
　　啊？
　　剑布衣傻了：“三师父你……认真的？”
　　三师父似乎、大约、是真的……很认真？

　　“有用之学，何分出处。哼，若是乱世，你这一分的不解，便是你输了他人三分生路之始。所以，本座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至少学会北斗伏魔印。若不能，你以后便不用再叫我三师父了。”
　　有用之学，何分出处。
　　呵！
　　——同样的，多年后剑布衣已无法准确忆起，当初那个太平犹在、夜色安详的晚上，自己是何其的惊讬莫名。他只记得等他知道这一句话，会给自己、给诸多好友同道增添多少的生存之机时，他已再没有机会，来道一句“弟子明白了。”
　　那个晚上，他唯一作出的回答，只是苦着脸，鼓起勇气，闭上眼大叫一声：“三师父对不起，弟子是不该带了净无幻过来，弟子愿意受罚。但是！我真不是故意的啊三师父你不能公报私仇要我去做小偷！”
　　再睁眼，屋中已无一人。
　　宗岩禄主已拂袖而去，只剩下一卷帛书，和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之偷学之罚。
　　还真是——
　　师父诚辛苦，弟子亦难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