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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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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出岫,你可知罪?”原慎思端坐于御书房内,对跪在他面前的年轻人冷冷道。夏末秋初,射入室内的阳光也多了一丝萧索之气。香炉中燃着龙涎香,翠烟袅袅香气四溢。
出岫低着头,淡淡道:“出岫不知。”
“你不知?在恒德宫留宿的难道不是你?你忘了我为何收你为义子吗?竟然做出这等丑事,让我如何面对天下人?”原慎思越说越怒,将桌上一方砚台狠狠丢出,只听“咚”的一声,那砚台不偏不倚刚刚砸中出岫额角。出岫的身子晃了晃,依旧笔直地跪着,鲜红的血与漆黑的墨汁顺着他额角留下,滴到雪白的衣衫上,凄美又可怖。
“出岫无罪。”出岫并不去擦拭,只是抬眸望着皇帝,面无惧色。
原慎思喝道:“还敢嘴硬!来人,拉下去乱棍打死!”不管怎样,他夜宿恒德宫总是事实,北国皇族决不允许这等丑事发生。
被人拉出去时,出岫并不惊慌,唯有唇角绽放一抹冷笑。
“且慢!”说话声中,太子原令尘与岚烟公主出现在御书房,双双向皇帝跪下,道:“请父皇息怒!”
皇帝冷眼望着跪在地上的一双儿女,沉声道:“若你们是为这□□宫廷的贱人求情来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否则,连你们一起杖责!”
原令尘与岚烟俱是面色一变。
出岫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出岫不过一介布衣,皇上要杀便杀,反正这天下是你的,谁还能说你什么,却不必找这种借口。”
“好个伶牙俐齿的云出岫!朕要杀你还需找借口?难道夜宿恒德宫的人不是你?”皇帝冷笑,面色却是从来未有过的阴沉:敢当面顶撞他,云出岫还是第一人呢!
“出岫只是不愿二殿下意气消沉才陪他回去,我与二殿下始终以礼相待并无不轨之举,这点恒德宫上下都可作证。”出岫面无惧色地望着威严冷酷的帝王,只是脸色因失血而愈加苍白。
原令尘道:“其实此事要怪也要怪儿臣,儿臣实在不愿二弟继续堕落下去,所以才请求出岫前往劝说……”
皇帝冷然道:“你说你这个做大哥说的话,分量竟不及一个外人?”
“也不尽然,只是出岫乃二弟最钦佩之朋友,故而,他的话二弟还是听得进的。父皇也清楚逸尘的性子,他向来洒脱不羁,要想以地位和权势让他低头,简直难上加难,但若对方是他欣赏之人,则事情容易得多。”原令尘娓娓道来,所言之事也俱是事实,令皇帝也难以辩驳。
望着皇帝的脸色,原令尘补充道:“若父皇果真将云出岫杖毙,以逸尘的个性恐怕会引起……”他忽然放低声音,道:“内乱。”
皇帝面色一沉:“你在威胁朕?”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指出这里的利害关系而已。请父皇三思。”原令尘神情愈加恭谨。
皇帝沉默了。他倒不是害怕原逸尘真的为一个男人与他决裂,事情若真发展到那一步他也只有大义灭亲,但只恐届时他国会借机侵犯,那就不好对付了。他只有暂时放过云出岫,不过也是有条件的:“把他带下去,以后不准出贤王府半步,违令者斩!”
“谢父皇开恩!”原令尘拜服。
扶着出岫退出御书房,原令尘对岚烟道:“我先带他去太医院治伤,你回去转告池雨姑娘和秦冲,就说人已经救下了,稍后回王府。”
皇帝透过窗子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的愤怒却有增无减,他原慎思一生行事冷酷果决,怎会生出两个情种儿子?偏他们钟情之人还都是同一个男人,云出岫,可杀不可留!
“这算不算桃花劫?”被原令尘抱着去太医院途中,出岫忍着越来越强烈的晕眩感笑道,“碰上你们两兄弟是出岫之幸还是不幸?”
原令尘心下黯然,是原令尘负了云出岫在先,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怪他太明白自己所肩负的责任,身为皇储,他岂能只顾一己之私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今生不能与出岫在一起是他最大的遗憾,他却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京城了?”太医给他包扎伤口时,出岫如此问身边的原令尘。
原令尘轻轻点头:“是,今日一早父皇便下旨,派他前往边关驻守三年。”
三年?出岫脸上再次现场意味不明的微笑,三年后也许云出岫已化作一堆白骨,就算看到也不会那么伤心了吧!他闭上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缓缓道:“这次幸得殿下相救,出岫感激不尽。出岫已无碍,就不劳烦太子了,稍后出岫自行回王府便是。”
原令尘也不勉强,起身告辞,道:“我让贤王府的人来接你。”
“有劳殿下了。”出岫微笑道。
目送原令尘走远,出岫转向太医,笑道:“上次拜托陈太医的事?”
太医躬身道:“恕老臣无能。老臣从医多年竟找不出破解之道。”
出岫低头浅浅一笑,星瞳中却是无从掩饰的哀伤:“罢了,天意如此。出岫早有预料,老太医无需介怀。”
秦冲来接他时,看见他模样不禁叹息一声。
“叹什么气?没死已是万幸。”出岫不以为意地笑道。
“云出岫可有说过什么?”已经离去的太子原令尘忽然出现在太医院,找到之前那位陈太医。
年过半百的陈太医行礼,道:“启禀殿下,除去询问极乐花毒之事,他并无说过什么。”
原令尘眼角一跳,喃喃道:“极乐花?”
“正是。只不过普天之下尚无人成功解毒,就连神医明月夜的方子也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原令尘忽然明白了出岫笑容的含义,他可是已经预知了自己的命运?他失声道:“难道真的无药可救?”
陈太医双膝下跪,道:“恕老臣无能。”
原令尘面色惨白,踉跄着离开。
陈太医捻着胡须想了许久,他心中不是完全没有人,如果能找到一个人或许还有的救,但此人早已杳如黄鹤。何况,以那人与原氏的恩怨,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肯出手相救。
“你怎么来了?”一觉醒来,天色已暗下来,借着房中的烛火,看到面前的原逸尘时,出岫既欣喜又惊讶,“你不是去驻守边关了么?”
原逸尘轻轻触摸着他的伤处,心痛道:“是我害了你。”
“你这次的确是害苦了我,”嘴上这么说,出岫的语气却疏无责备之意,甚至微带戏谑之意:“你进来时可有给人发现?若是让王府的人看见又该跑去皇上那边告状了。”
原逸尘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柔声道:“除了秦冲和小石头,并无其他人知晓。我此去边关驻守三年,中间未必有机会回京,我必须亲口跟你道别,否则我于心不安。”
出岫咕咕而笑:“想不到骁勇善战的二殿下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
“出岫,你又笑我!”原逸尘苦笑一声,将他用力拥入怀中,道,“原逸尘的儿女情长也只为云出岫一人。出岫,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我答应你,等你回来。”下巴搁他肩上,出岫双手搂住眼前人瘦削而肌肉紧实的背,原本虚无缥缈的感情突然变得真实。对这个人,不再只有对手和朋友间的惺惺相惜,不再只是出于对那滴泪的感激之情,而是实实在在的爱意。只可惜,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份感情来得太迟了。
自向他表明心迹以来,这是第一次得到他的回应,原逸尘激动得心砰砰直跳,若非与他有约在先,在得到父皇准许之前要以礼相待,真想,真想……
“殿下,时辰到了,该走了。”小石头隔着门轻声道。
原逸尘恋恋不舍地松开怀中人,叮嘱道:“一定要等我回来!”
出岫微笑,是,逸尘,等你回来,哪怕,哪怕到时出岫已化作白骨。
那晚原逸尘亦是满怀心事,并未注意到眼前人的笑容是多么不舍和凄凉。
日升日落,秋去春来,贤王府的一切都平淡无奇。因皇帝已下令不准出岫踏出贤王府半步,他也乐得清净,每日只是观书弹琴赏花喂鱼,日子逍遥得并不输前朝那风流王爷,只差蓄养伶人歌女了。贤王者,闲王是也。
这年春天,太子妃诞下麒麟儿,举国欢庆。出岫命人打造一对金锁送到府上。
秦冲虽与岚烟公主成婚,但因不放心出岫,并未接受皇帝封赏,而是继续留在贤王府照顾他。岚烟公主一早明白他们主仆患难与共的经历,对此并无怨言,倒是出岫很是过意不去,偶尔笑他:“你好好的驸马爷跑到这里照顾一个废人,别人都当你是怪人。”
但秦冲只有一句话:“贤王府上下都是皇上的人,身边没有个自己人怎么行?”
出岫沉默一会儿,笑道:“你放心,他们最多是不让我出门而已,并不能把我怎样。”
秦冲心想,你忘记去年冬天那场暗杀吗?皇帝虽不能明目张胆地杀他,却可以找人行刺。那些贵为人上人所行之事,并不见得多光明正大,从前的云琅如此,如今的原慎思亦是如此。
说到云琅,听闻他自从登基后比之从前更加不思进取,每日只顾与宫女们寻欢作乐,如今又大兴土木,惹得民间怨声载道,亡国之日怕是不远矣!
初到北国时,秦冲不时怀念南国的风土民情,但住得久了,思乡之情也渐渐淡了。只是出岫公子毕竟曾是南国的皇子,南国若真的灭了,他是否能承受这个打击?
秦冲忧心地望了一眼伏在石栏上喂鱼的少年。墨发如瀑,白衣胜雪,因其面向水面,秦冲只得看见他侧脸,眉梢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已是天姿国色。他一手捧着鱼食,一手往水上撒饵,但姿势潇洒得如同神仙中人。很多年后,当秦冲已垂垂老矣,回忆起当年云出岫的风采,依然认为世间男女不论姿色才情,均无出其右者。
“秦大哥——”听到这声娇柔的呼唤,秦冲转过身对来人抱拳道:“池雨姑娘,来看望公子吗?”
池雨微笑。不过一年,她身形已经长开,越发美艳动人。上门提亲的豪门公子络绎不绝,却都被她婉拒了,旁人只道她性情高傲,唯出岫等人知道其中缘故。
她心里除了原逸尘再无他人。
但对她的“二哥哥”她早已心无怨尤,亦便明白他二人的确真心相爱,而绝非外界传得那般不堪。至于她自己,只是需要点时间去遗忘一个人而已。
“他还在等他?”望着水边纤瘦的白衣公子,池雨还是有些艳羡的,至少他的等待是明确的。
秦冲微微点头。
犹豫片刻,池雨问:“他知道那件事了吗?”
秦冲忧心道:“此事尚未查证,故而我先瞒着他,只希望传言不是真的。”
“我也希望那只是谣传,”池雨怜惜地望着不远处的哥哥,轻叹一声,道,“二殿下是哥哥的希望。”
另一边,出岫偶尔回头见池雨来了,便笑着招呼她:“雨儿,过来同我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