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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一片冰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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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自然还是在寺中进行,晚上还会在这边过夜,然后第二天早上回去。栖霞寺本来就是隐居贵族的私宅栖霞精舍改建而成,接待皇家与贵族并不成问题。
晚饭依然精美可口,不过大家爬山爬得比较累,话都不多,除了一直歇着的胡冰清。所以一直只有她偶尔活跃气氛,说些雅趣故事。说起来晚餐的座次安排也比较奇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妙彤和冰清分别坐在朱瞻基的两侧。只不过妙彤静得可怕,除了附和大家笑笑之外几乎一言不发,更别说和朱瞻基有任何互动。
朱瞻墡坐在对面,只觉得自己哥哥身边一边做着一个漂亮的小姐姐,一个一袭白衣清丽脱俗,一个华丽红衣明艳动人,真可谓享尽齐人之福,他自己却板着脸,好像很不情愿。
皇上倒是和胡冰清交流得很愉快。这个小姑娘如此聪明漂亮又会说话,想必在家中也是胡广的掌上明珠。这一点皇上颇为羡慕自己的老臣子。
聊到入港,他忍不住问胡广:“你家这个小机灵也该十三、四了吧?不知可有婚配?这样好的姑娘,可得好好地配一个青年才俊。”
这胡广非常知趣,马上借坡下驴回道:“回陛下,小女今年十三了,正当婚配之年。不过老夫一向偏疼她,所以养在深闺人未识。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来了,就等在这里了,妙彤觉得自己这期盼已久的栖霞山之旅,人家却安排好戏肉等着她呢。这什么首辅啊,平日里在朝堂上不帮东宫,这会子来推销自己的女儿,难道不是算好筹码,待价而沽吗?可是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皇上的眼睛在胡冰清和朱瞻基脸上转了几下,正打算说话,却见那冰清姑娘突然离席,跪在自己面前,深深地磕下头去,说:“陛下,民女有一言禀告。”
皇上一想,今天怎么都碰到这种事啊,先是妙彤,再是冰清,本来一个个又有趣又可爱的小姑娘,却都严肃得不行了的找我跪,还有话要说。于是他不免面露不悦。
胡广是何等人精,早就冲上前去,要扶起女儿:“冰清,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有什么话,回去跟爹说。”
胡冰清却定在哪里,怎么也不起,然后头如捣蒜,说道:“陛下,您就听完我这句话吧。”
皇上准了。
胡冰清正色道:“我的婚事,皇上您早就下旨定了。听我娘说,我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您就说过这定是一个女儿,可配给解缙先生的儿子。”
皇上愣了一下,笑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朕当时也就是一句玩笑罢了,话说解家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胡冰清回:“陛下您给民女配的是解缙先生之子解祯亮。您虽然是玩笑话,祯亮和我可当了真,早已经遵旨结下白首之盟。”
皇上不无遗憾地说:“那个时候的解缙,可不是现在的解缙。他现在是在牢里了吧?胡广,他家那小子是不是也连坐了?”
胡广忙答:“回陛下,解祯亮现在正在流放辽东的路上。”
皇上接着说:“看来是这小子命不好,配不上冰清啊。”说着又瞟了一眼朱瞻基,然后说,“朕就当没说过那玩笑话,小冰清以后是有大造化的,也就我老朱家的嫡子才配得上。”
胡冰清却又对着皇上磕了一个头,还对着她爹胡广磕了一个头,然后才缓缓站起来,说:“薄命之婚,皇帝陛下主之,父亲大人面承之,有死无二。”说着便要去以头撞柱。
说时迟那时快,朱瞻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拦住了冰清。然后他跪下回皇上:“冰清姑娘心有所属,瞻基自不愿横刀夺爱。皇爷爷何不成全一对苦命鸳鸯?瞻基亦愿与未来之嫡妻,如皇爷爷与奶奶一般相濡以沫,永结同心,而不是同席而异心。”
冰清此时虽然脑袋没撞着柱子,不过也是一心求死,精神恍惚。皇上看了这两人这幅样子,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是在错点鸳鸯,差点造就啼笑姻缘。于是他也说:“既然冰清想从一而终,朕也不好强人所难。不过那辽东实在太苦了,胡广你去再多养几年小女儿吧,看解家那小子能不能戴罪立功,等他回来了,方能完婚。”
胡冰清听了这句,马上精神为之一振,跪下狂磕头:“多谢陛下!多谢陛下!”那胡广却一脸不悦,直想拉着她抽耳光,却迫于在御前,不敢发作。
在场的其他人,完全是震惊于这场景。特别是妙彤,她之前心里拈酸吃醋,不知把胡冰清编排成什么样了,此时却发现自己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冰清定是因为父亲不允许自己的原来的婚事,却又无法违抗,才想出这招告御状,甚至打算以死明志的。以往只是在书中读到些许贞洁烈女的事迹,如今却有人正在面前上演高风亮节,不得不叹服。
皇上自己也没了再宴饮调笑的兴致,只是不免腹诽:这再可爱的小姑娘,一旦明白了为自己心爱之人拼死拼活,就变得无趣极了。妙彤如是,冰清亦如是。
晚上妙彤自请照顾冰清,睡在一个屋里。她想为自己之前的偏见与冷落道歉,也想真正好好地去了解与结交这个奇女子。
胡冰清又是撞柱子又是磕头,这会儿的确精力交瘁,只能乖乖躺在床上,被妙彤照顾着。妙彤边给冰清擦脸,边说:“我真的非常佩服姐姐,没想到你这么有勇气。”
胡冰清听到这里,也笑着睁开眼睛,答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处境,也会这样做的。”
“妙彤书读得没有姐姐好,哪里会有如此气节?”
“这和读书多少没有关系。等你有了心爱之人,有了白首不相离的感情,也会像我这样奋不顾身的。”
“那解家哥哥究竟如何优秀,让姐姐能目无他人,心折至此?”
“我那解家哥哥,可没你的朱家哥哥优秀。他只不过是我从小认定了的人,而且两个人互相特别对着性子罢了。”
妙彤有心想听冰清的恋爱故事,却又怕累着她。不过冰清难得有机会倾诉自己的一番衷心,也想回顾自己和解祯亮如何相知相爱又山盟海誓,就不顾身体劳累,缓缓地开始说了。
两个小姑娘,一直谈到深夜,也不想入眠。特别是妙彤,她一方面为冰清的故事所激动,所感慨,所落泪;却一面又想到自己,虽然一片痴心,却不知对方心意,终日要提心吊胆,牵肠挂肚。何况自己今天还做了蠢事说了蠢话,他都不理自己了。难道这一切最终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第二日,两个顶着黑眼圈的女孩儿,终于不得不话别。一个去了胡府,一个回了皇宫。这次栖霞山之游,妙彤收获了一份珍贵的友情,见证了一份真挚的爱情,却好像丢失了很多东西。特别是那至今还没跟她说话的朱瞻基。
想到这里,她差点要哭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再大的困难,也能开开心心地去面对,去解决。现在却一时兴高采烈,激动万分,一时又情绪消沉,茶饭不思。如果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自己宁愿不喜欢。
那边的朱瞻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从他看到那精心打扮的妙彤开始,就很难把自己的目光转到别处。只是这一路,实在是一言难尽。小姑娘一番沉甸甸的心意,让他又感动,又担心。最担心的,莫不过怕情深不寿。他真的不希望妙彤再发生一次这样的御前冲撞。她的脑子是什么做的?以前尚算聪明冷静,行事有方,怎么这时却横冲直撞,不知进退。如果自己不能护住她,希望她千万别像冰清这样。气节固然可以传为一时美谈,自己的性命乃至终生幸福,可能就得折损进去了。不知自己这样晾她一晾,能不能让她冷静下来。想到这里,朱瞻基不免没忍住,又瞟了妙彤一眼。却见她双眼泛红,泪光点点,似乎十分委屈,甚至还有几分怨恨。
朱瞻基看不过眼妙彤这样,只能找了个机会,和她破冰。想不到妙彤却十分冷淡,问十句答一句。
朱瞻基只能转换话题,说道:“你何必这样做脸色给我看?以前却不知你是个如此莽撞的。”
妙彤气急了:“对,遇到了你,我就是这样愚蠢而莽撞。你现在认清了我,赶紧去找你那胡姐姐,吴妹妹去。”
朱瞻基也急了:“我哪里有什么姐姐妹妹,从来不都只有你一个人吗?”
“你光知道把我当小孩一样哄,我这么蠢,可看不清你的真心。”
“妙彤,你以为自己昨天在皇爷爷面前那番话和道理,别人就没说过吗?只不过说了的人,现在不是死了,就是在诏狱里。你之前没有政、治经验我不怪你,可是现在你连对我都这样,真让人心寒。”
“你才让我心寒。你这样愚弄我,指责我,想起来时哄哄我,不想时把我随便晾到一边,不就是仗着自己身份尊贵,人才出众吗?”
“你才是仗着我喜欢你,才一遍一遍伤我的心。”
终于说出来了!自己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朱瞻基第一次说出“喜欢”这个词。这算是表白吗?这就是表白吗?自己朝思暮想,心烦意乱,情牵一线,辗转反侧,为的就是这样一句表白吗?妙彤想及此,眼泪突然止不住地往下落。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眼泪可以流。妙彤边抽泣边说:“你这人说话真没道理。”
“妙彤,我不会说情话,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不过我是真的第一次这样对一个女孩,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之前我不敢有所表白,有所承诺,有所要求。因为我怕自己不能给你安排好一个未来,我怕你会在我所无可奈何的世界里,一遍一遍地受到伤害。”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安排。我只想你不要不理我。我只想你像原来那样,像贤妃娘娘死之前那样对我。有空能想起我,和我说说话。你明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你,在意你。我拼命想为你做点什么。我们的身份差别那么大。我要是失去你,我就完了。可是对于你来说,有我没我,都没两样。”
“妙彤,你说话才没有道理。现在,你对于我,比我对于你还重要。以前的时候,你是我父母的选择,加上你各方面都不错,符合我的要求。我满意你,甚至还喜欢你,愿意和你亲近。可是,经历了这么多,我却越来越不敢靠近你。因为我越来越发现,我爱上了你。我不需要你为我这样拼命。想到我可能会失去你,你会受到伤害,我比失去一切都难过。你以后不可以再做这样冒险的事情了!”
“ 胡冰清可以那样为解祯亮拼命,我为什么不能为你拼命呢?”
“妙彤,你听着。我不是解祯亮,你也不是胡冰清。胡姑娘的勇气和付出固然可嘉,可是我不可能让自己置于解祯亮那样的处境。外面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搞定一切的。我的那些叔叔们弄出再多事,也不可能叫你来救我,明白吗?我能为你做的,我尽力去做。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站在我的身后,让我能更好地保护你。”
“可是,不说拼命,我也不过是想,如太子妃对太子那样。我想站在你身边,尽力去支持你,有什么不对么?”
“娘为了爹,殚精竭虑,劳心劳力,你却不必这样。以前我希望自己未来的伴侣像娘一样,又强大,又聪明。你完全符合我的标准,大家都很满意。所以我很欣赏你,甚至喜欢你。可是现在,我一想到你要为了我,去和人厮杀,再来一次这样的风险,我就觉得心痛得不自已。像你这样的玫瑰,应该放下守护自己的刺,你应该站在我身后,被我保护,被我呵护,只要好好绽放自己的美丽与活力。”
“瞻基,你是真心的吗?”
“我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给你看看。却又怕现在掏出来了,它就不能再为你而跳动。”
妙彤赶紧伸出手,堵住了朱瞻基的嘴,说:“你不必再说了,我信你。我们俩之间,不再相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