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花毒]静女其姝（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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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大唐三大风雅之地，万花谷，长歌门，七秀坊。阿兰一路行来，也听得不少关于这万花谷的传说，今个见了真貌，景色当真不负盛名，只是怎的行了这么久，半个人也未见着？
阿兰本也不太认得路，出神间脚步往大路旁边偏了犹自未觉，待回过神来，自身已踩在一条似乎是踩踏多了而形成的小路上，离大路已不知偏了多远。
懊恼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阿兰很快就被四周各种漂亮的花朵吸引了注意力，一路走一路看，漫漫花海没有边际似的。越往前走，叫不出名目的花也越多，阿兰后知后觉，路上听得传闻中提到过万花谷的晴昼海，出游的万花弟子若取得奇花异草的种子，便都种在这里，大概这里就是了。
如此一来反倒不急着出去了，这地方总会有万花弟子来打理吧，四处找找说不定能找见一个，也好向他问问那女人的事。
想到那个女人，阿兰撇了撇嘴，轻轻哼了一声。
再走了几步，花丛在视线中散漫退后，果见得有一女子站在花丛中，墨色衣裙，乌发随意垂于脑后，发尾以一紫色丝带束起，已是恣意潇洒。再看女子身形，削肩长颈，肤白且净，修长白皙的手指拈一朵蓝色的鸢尾花，如同画中一样。
阿兰看得呆了，倒是女子似有所觉，回过头来望了一眼，阿兰见得她正面，螓首蛾眉，顾盼神飞，更是发痴，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了。
女子微微皱眉，面露疑态，问阿兰道：“你是何人？怎会在此？”
阿兰这才回过神，本就是想什么说什么的率真性子，因此半点不觉得方才盯着人发痴失态失仪，反倒迎着女子笑得灿烂，夸道：“我是阿兰，五仙教弟子，来此找人，你长得真好看，汉人都长得像你一样好看么？”
女子蹙着的蛾眉舒展开来，朝阿兰微微一笑，眼中神采，如湖水中撩起一层波纹：“容貌有美丑，人与人之间自是不同的，姑娘生得也是极美，我却不算好看。”
“那是自然。”阿兰坦然受之，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撇下手中随手摘的花，一跃至那女子面前，笑道：“你却是更美，难道从没有人夸过你么？”
那女子心知阿兰不拘礼法，不会懂得中原人的自谦，不再在这话题上纠结，仍是温柔问道：“阿兰来此找谁？”
“啊！”阿兰露出恍然的神情，一拍脑袋道：“差点忘了！你可识得一位名为‘晏清’的女子。”
女子脸上露出微微的错愕，随即一笑掩之：“倒是识得，却不知阿兰找她做什么？我却不曾听说，她识得一位名叫‘阿兰’的五……仙教弟子。”话在本要出口的“毒”字一顿，改口成“仙”。
“她当然不认识我。”阿兰把玩着腕上的银铃随口答道，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抬头望一眼女子的面容，突然想起来一件要紧事：“那晏清可有你好看？”
自己与自己作比，这叫人如何回答，晏清哭笑不得，但见阿兰神色紧张，不忍心诳她，便道：“许是差不多。”
阿兰听得这个回答，将手愤愤地往后一甩，一时间银饰碰撞，叮咚脆响声不绝。晏清从来没见过这情景，愣了愣，下意识地捉住阿兰的手。
覆在手腕的细腻柔软触感意外地使肌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浑身触电一般的战栗，阿兰不知为何脑子突然间发空，回过神，不知从哪里学的，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
晏清早已从受惊中缓过来，放开了她的手。
回过神来的阿兰更觉不妙，咬牙切齿道：“你已是如此迷人，我为女子都抵抗不住，那晏清若是差不多，怪道将我的补天哥哥迷得神魂颠倒，硬要与我退婚。”
晏清只觉无辜，这人说得她好像祸水妲己似得，却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补天又是谁？近日谷中确是来了一位五毒弟子，整日缠着花间师兄，与她有何关系？
待要将身份说明，忽听得阿兰道：“要让我见着她，非将她炼成大毒尸不可！”
那一句“我便是晏清”只好生生从喉中咽了下去，改口道：“不巧晏清云游去了，此去不知何日才回，阿兰应是见不着她了。”
阿兰倒不笨：“既是云游去了不知归期，也可能明日就回不是？如此我便在谷中住着等她回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晏清微微垂下眼帘，道：“阿兰唤我阿清即可。”
“阿青？”阿兰似是想起了什么，拍手笑道：“有种药草可不就叫青兰，我与阿青真是有缘。”
晏清也跟着她笑了起来，阿兰见了，又忍不住感叹道：“阿青长得真好看，我今日虽是第一次见你，心里便极为欢喜你，想着要是以后日日都能见着你多好，我若为男子，定要即日娶你回家去，日日看着。”
晏清笑她不谙世事，道：“如此岂不是如同娶了一座菩萨回去，娶妻哪能只贪看容貌？”
阿兰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摇着晏清的手臂撒娇道：“我却不管这些，若是男子，定要娶了你回去。”
晏清挡不住她肆无忌惮，无奈道：“便嫁与你罢了。你来，我引你去见谷主，暂住之事需求得他的允可。”
阿兰便笑道：“好！”向前几步一把挽住晏清的手，晏清不好挣脱，无奈随她去了。
花海尽头是一片树林，两人并肩穿梭其中，阳光全被茂盛的枝叶挡住，只从些微的罅隙之间穿过几缕，金黄色的光柱中细小的灰尘飞舞，很有几分世外桃源的静谧。
一路上晏清目不斜视不疾不徐地走，阿兰跟着她的脚步也走得较她平常慢些，眼睛却一路转个不停，总不肯安分。
晏清只装作没看到，心里却在偷笑。这苗疆的女子果然奇妙，倒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样，如此活泼可爱。
自林中出去后再走大路往前，踏过百级石阶，便到了闻名于世的三星望月楼，谷主东方宇轩常在此抚琴，名流雅士，亦爱登此高楼，吟诗作对，有“一览众山小”之豪情。
东方宇轩果在此抚琴，见晏清携一女子来了，抚了抚长须，笑问：“阿清来了，今日花海如何？”
晏清矮身行礼，恭敬答：“并无异常，只是弟子打理鸢尾花时，碰见了一位来此寻人的五仙教弟子。”
阿兰听她说起自己，松开晏清的手咯咯笑着道：“便是我了，我叫阿兰，来此找万花弟子晏清，谷主你可收留我？”
东方宇轩见这女子确是作苗疆女子打扮，腰间系一短笛，样式奇特，另一侧系一竹篾编织的罐子，赤着脚，脚腕上也戴着银铃。
再看这女子姿容明艳，和温水一样的晏清站在一起，倒是十分相衬。
东方宇轩摸着胡子，呵呵笑道：“某居花谷久矣，未尝见洒脱如阿兰姑娘之人，花谷向来规矩随性自由，阿兰姑娘可自行来去。只是近日某恰巧获一晋时名画，广邀天下雅士来谷中品赏，因此客房紧张，无法为阿兰姑娘安排住处。”
阿兰笑道：“那有什么关系，我同青姐姐一同住便好了。”
“那自然好。”东方宇轩见她们已以姐妹相称，对阿兰的提议便也不觉有异。
一时间主客皆欢，只有一直没插上话的晏清撇了撇嘴。
什么清姐姐……苗疆女子……当真十分放肆。
万花弟子房在仙迹岩中，晏清却不住那里，而是在花海边缘搭了一座茅屋，屋前是繁花锦簇，屋后是青木森森，四处无人来访，唯有清脆鸟鸣作伴，清静自得。
纵使这茅屋小到只有三间房，四周又单调得除了花就是树，阿兰还是好奇地把四周看了个遍，夸赞道：“青姐姐这屋子好生清静。”
晏清还以为她那声清姐姐只是在谷主面前故作亲昵，没想到她到喊得越来越顺口起来，心里有些别扭，毕竟与她认识不过半日而已。
纠结在这称呼上未免太过小家子气，晏清想了想，还是放任她如此称呼罢了。
径自推门，依待客之礼，先请阿兰入。
阿兰走进去，进门是堂屋，不过一张桌子两条板凳，并角落一些药篓与药碾子等工具，便是所有的家具了。
心知万花弟子不拘于衣食俗事，阿兰也并不惊奇此屋的简陋，往左右再望了一望，见左右各一扇门，约是寝室与厨房。
阿兰点点头，表示对此处十分满意，伸手挽了一旁晏清的手笑道：“青姐姐何不带我去卧房看看。”
晏清原有些不自在，但见她举止十分可爱，也与她亲近了不少，笑道：“这便带你去。”
卧房摆设也是简单，不过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凳子子一张梳妆台一只衣柜，仅此几物而已。
阿兰随手将椅子搬开坐下，舒畅地长舒了口气，向晏清笑着道：“这里正合我心意。”
晏清也笑，道：“阿兰喜欢便好。”
“青姐姐平常都做些什么？”阿兰仍是不安分，又扫了一圈屋子，问道。
“不过采药、制药、与师父学习医术而已，因我住在花海边，也每日看照一些云游去的同门所植之花。”
“那明日也带上我？”阿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捉住晏清的手，目光殷切。
晏清被她吓了一跳，稳了稳神才道：“只怕阿兰觉得无聊。”
“哪里，要我呆在这里空等才是无聊。”阿兰撇了撇嘴，摇着晏清的手臂撒娇道：“带上我嘛。”
本来也不是什么很难答应的事，只是晏清第一次被人撒娇，心中十分异样，沉默了好久才梳理好心情，点头应允。
但见阿兰立刻松开她的手，一把抱住她，开心大笑。
“青姐姐真好！”
晏清愣了愣，也跟着笑了起来。
真是……头一次见如此放肆的女子，却不让人讨厌，反而自己也被她的快乐感染了似的。
没来由的突然起了个念头，不知花间师兄对着那五毒弟子是否也如自己一般心情，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那日可是亲耳听花间师兄诉苦那五毒弟子如何肆无忌惮地天天缠着他说爱慕他的，自己和阿兰又不是那样关系。
暗暗骂自己，怎的起了如此奇怪的念头。
当晚晏清再次见识了苗疆女子的放肆，果然是出格无礼之事层出不穷，时时刻刻有可能刷新晏清二十几年对女子的认知。
如往常一样工工整整地躺在床上，却被睡在身边的人像八爪鱼一样扒着的晏清，无奈地看着窗外的月光，瞪眼到天明。
第二天醒来自然是没精神，与某个兴致勃勃神采奕奕的人对比鲜明。
早课阿兰自然不能跟着去，晏清放她在三星望月楼闲逛，自己则强打着精神赶去找药圣孙思邈去了。
回来时却四处寻不见阿兰了。
这才想起那五毒弟子成日跟着花间师兄，今日早课师兄不能带着他，自然也是扔在三星望月楼，莫非跟阿兰碰上了？
怀疑间果然见花间师兄也在旁边不远处四处张望着，面色焦灼，赶紧几步过去扯了花间师兄的袖子，将情况说明，两人遂一起去寻人。
一路找到三星望月楼顶，才找见阿兰。她站在顶层的亭子里，跟面前一个苗疆人打扮的男子说着话，脸上是晏清从未见过的认真神色。那男子白净清秀面容，生得一双温柔桃花眼，可不正是那五毒弟子？
正犹豫着是否应该等他们谈完，忽然见阿兰皱紧了眉，掏出腰间的短笛，大声用苗语喊了一声什么。
那男子也掏出腰间的笛子，大喊了一声。
该不是要打起来了吧？晏清担忧地想，正要向前阻止，却有一人比她更急，已是一眨眼的瞬间便横在了阿兰跟那五毒弟子中间，将那五毒弟子护在身后。
“你是谁？！花谷清静之地，岂由得你放肆！”
晏清听见花间师兄对阿兰厉声相喝，不愉地皱眉，也赶紧小步跑过去拦在阿兰身前，向花间道：“师兄何出此言？阿兰是我的客人，平日里活泼乖巧，唯独今日见得你身后这位五毒弟子，才如此反常，师兄怎不先问问他？却先来惊扰我的客人。”
她话里句句带刺，花间从未见过她如此生气的样子，一时间愣了愣，回过神来嘴角忽然勾起暧昧不明的笑，向晏清道：“我也是一时情急，唐突了阿清的客人，这便向她赔个不是，阿清莫要生气了。师兄认识你这么久，还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你可是吓着师兄了。”
晏清脸一红，向花间轻轻摇摇头：“阿清也是冲动了，还望师兄莫要怪罪。”
花间一笑道：“我岂会怪你，只是这位姑娘既然是阿清客人，想必其中必有什么误会，不如我们坐下来谈。”
于是一人拖一只手，才安抚下来阿兰和那五毒弟子，四人成两对在亭子相对坐下。花间先勾起一抹微笑，向那五毒弟子温言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五毒弟子皱着眉，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有一事骗了你。”
花间笑容不改，语气依然温柔：“何事？你便说来，我不怪你。”
那五毒弟子皱着的眉便立刻舒展开来，笑容灿烂道：“那我便说了。”
“我其实早有婚约。”
花间的眉微不可查的动了动，那五毒弟子还是满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他心思一转便猜到了大概：“所以这位姑娘是你订了婚的妻子？”
五毒弟子的眉毛垂了下来，点了点头，表情委委屈屈的，像做错事的学生，忽又想起了什么，急忙解释道：“我上次回去已经向父母明说，有喜欢的人不能娶她了，谁知她会跟来这里！”
“哼！你说你喜欢上了别的女子，她自然要来看个究竟。”阿兰正欲说什么，一直冷着脸没说话的晏清忽然冷声道。
“哦？”花间眉毛一挑：“别的女子？不知补天喜欢上的是谁？可是我万花弟子，你家距此路途遥远，不如由我代理此事，今日便先去向那女子下聘，再修书一封与你父母，请他们尽快过来主持婚礼。”
被唤作补天的五毒弟子一副快哭的表情，向花间苦笑道：“你明知我心意。”
花间道：“我本来是知道的，现在却不知道了。”
“我如此与父母说，实在是无奈之下的托辞，否则他们要是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子，怎会允我取消婚约。”
花间理了理袖口，淡淡道：“你今日是无奈，我怎知你会不会哪日无奈之下舍弃我。不如将错就错，就此无奈下去。”
又向晏清道：“阿清，还得仰赖你来助我操办此事。”
晏清冷着脸道：“不必了，他要娶之人名为晏清，你要下婚书，直接予我便是。”
花间脸上闪过一闪而逝的愤怒，随即笑着站起负起双手，道：“既是如此，此事便作罢了。”便转身要走，看也不看身后的补天。
补天赶紧跟上去，两人很快走远了，剩下阿兰跟晏清还坐在亭子里，阿兰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向晏清道：“你便是晏清？”
晏清对上她从未有过的认真神色，忽然有些紧张，轻轻点了点头，将视线低下去，与阿兰的视线错开。
“你当真与我的补天哥哥毫无关系？”阿兰问道。
晏清又听她说“我的”，想来在她心里那五毒弟子定是极为重要，一片赤心却被他如此辜负，委实可怜，心里一酸，便不说话，仍是点了点头。
末了怕她不信，还是补充了一句：“他整日与花间师兄黏在一起，我不过远远瞧见过他几次。”
阿兰忽然大笑，笑着笑着眼中跌出泪来：“那我此番前来，岂不是如同傻瓜一样？他骗得我好苦。”
晏清瞧着心口发堵，也想陪她哭一场算了，到底多年古井无波，没有哭出来。想了想，坐近了阿兰一些，将她搂在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肩。
阿兰抽抽搭搭着渐渐平静了下来，从晏清怀里挣出来，望着她恨恨道：“清姐姐，我好恨！”
晏清怜她遭遇，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阿兰沉默了一会，突然狠狠道：“他如此负我，我定要将世上最恶毒的蛊种在那万花弟子身上，教他生不如死。”
晏清心口一跳，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本以为苗疆女子纯真率直，没想到有如此狠毒的一面，心中错愕之外，还有一丝莫名的失望。
晏清松开阿兰的手，站起来往后退几步，将腰间的笔握在手中，望着阿兰神色已是平淡。
“要伤我万花弟子，便请阿兰姑娘赐教了。”
阿兰本已平静的脸上又涌出泪来，不可置信一般颤着声问：“你也负我？”
晏清定了定神，再道：“请赐教。”
却见阿兰摸了一把脸，盯着晏清，狠狠道：“请晏姑娘转告那二人，并你自己记着，今日之赐，来日必还！”说完从亭中一跃而出，转眼不见人影。
晏清向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良久才收起笔，长长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第2章 [花毒]静女其姝（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