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吞拿鱼王三明治

88、第八十八章 和好如初

　　季小爷策马回府不久，还在正堂前同媳妇盘点着宴席酒菜，苏晟后脚便到了，听见通传他匆匆抬头一眼，还并未认出来人。苏晟不同往日，未着官服，外着一件素色压花厚锦缎，月白色中衣内衬着梅花纹的交领褙子，尽管苏晟个子不高，但胜在四肢颀长骨骼匀称，五指宽的冬日里大伙都穿的有些厚实，苏晟也不例外，厚重的衣物下他仍显得腿长腰窄，极为好看。

　　季小爷可不是傻子，这一转眼换了一身考究的，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眼角立刻换上了暧昧的笑意迎了上来：“苏大人这早来了，五哥在房里呢，我带你过去。”说着拉了苏晟就走。

　　“诶诶……”
　　苏晟连语言都还没组织好，便被热情的季小爷一路往那南院季桃花房里拽：“嫂子，前阵子听说您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自打上回中了毒，这体虚便一直没缓过来，苏晟有些心虚的扶了扶脸：“已无大碍了，只是还得按时服药。”

　　“其实我一直便想来探望，不过庐州那边你也知道，兄长们都走了，老父亲一人实在忙不过来。我一直在庐州那边帮忙，抽不出空来……”
　　季小爷的关心更衬得季桃花冷漠，苏晟心里有些闷：“也没什么，这不是就好了吗。”

　　“嗯，看您这会气色已好多了，我便也放心了。否则五哥回来，我可没法交代了。”

　　季小爷常年留在庐州，恐怕还不知他们二人已许久没有联系了。苏晟有些尴尬，只得沉默下来。

　　到了季桃花房门外，苏晟心里更是擂鼓一般上下扑腾，可季小爷将房门一推，里面却空无一人。

　　苏晟扶着房门暗暗松了口气，季小爷则性急的在房里转了一圈，歪头道：“奇怪了，五哥哪儿去了……”末了，便将苏晟拽进屋，拉到桌椅旁，道，“嫂子，你在这坐着，五哥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呢，去后院找找，可能啊，在练剑呢。”

　　“嗯嗯嗯你去你去。”苏晟求之不得的点了点头，季小爷便立刻离开了。

　　房门一闭，远处正厅的喧闹便隔在了门外，屋内静了下来，苏晟长吁一口气，理了理思绪。脑子里设想了几万个情形，如何应对也是各不相同，但亲近也好，生疏也罢，苏晟只是要个机会，把自己即将离开的打算告诉对方。

　　过了许久，也不见人来，正襟危坐的苏晟有些坐不住了，便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季府家业大多在庐州，这京城中虽也有季府，但置办得早，与庐州季府自是无法相提并论，季桃花的房不大不小，摆设也是简简单单，以一面围屏隔开了里屋外屋。

　　苏晟在桌边走动活动腿脚，走近屏风时往里头瞟了几眼，见床边的镜台上立着一面椭圆形的铜镜，便想着过去理一理衣冠，谁知迈开一步，却被低矮的座屏绊了一下，整个人大叫着前倾踉跄了好几步，一声哀嚎摔在床边，膝盖在榻上磕出一声闷响，几乎都快疼得哭出来了。

　　这一摔之后，回过神来，眼前便全是头发，苏晟晃了晃脑袋，拢了拢头发，顶着一头杂毛，红着鼻子，回头恶狠狠的瞪了那绊倒自己的座屏一眼。

　　真是倒霉到家了，平日里带着官帽，摔一跤也就摔一跤了，帽子摔飞了拍拍灰，带回去就好，好死不死这会却特地梳了个考究的发髻。

　　如今后悔也是晚了，苏晟只能自认倒霉，扶着床沿便打算站起来，不料这一瞥，正瞧见半掩的床幔下，随意挂着一件绛紫色的袍子，苏晟鬼使神差般伸手去摸了摸，摸到上头竟还有些许体温，闻那上头还有着季桃花身上的气息，脸便没来由的烫了。
　　季桃花身上那好闻的味道，苏晟从来也形容不出来，那既不是花草的香味，也并非香火的浸染，只是闻着就叫人格外安心，昏然欲睡，身上却并不疲惫。

　　苏晟坐在床沿正把衣襟攥在手里嗅着，忽听得身后一声闷响，惊得他赶忙弹了起来。

　　回头只见季宇轩反握长剑，带着一层薄汗，先是立在门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见他手里衣物，缓缓抱起手来，斜靠在屏风边，并不说话。

　　久别重逢，季桃花的眉目还是一样的迷人，苏晟几乎看得愣怔了，等看够了脸，视线缓缓下移，见他外穿着一身苍紫色中衣，才突然想起手里的外裳，赶紧做贼心虚的丢了床上。

　　后知后觉体会到季桃花眼神的冷漠，苏晟觉得自己来到季府就是个错误，脚底的地面都像生了刺似得，恨不得能掉头就走。可季桃花就堵在屏风边，现在基本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苏晟不得不率先打破沉默：“……季桃……”苏晟心想是不是已不该称呼得如此亲昵了，但琢磨了半天，也难以改口，“季桃花……”

　　季宇轩仍是倚在屏风上不说话，俊朗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静看他说下去。

　　苏晟脑子里空空一片，方才还准备好的说辞就好像一下四散逃窜了似得，半开着嘴半天也没个声，许久才憋出一句：“我……我还是先告辞了。”说罢，怯怯看着季桃花，苏晟确认他默认后，才小心翼翼接近了一些，便从他身侧绕了过去。

　　正夺门要逃，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微怒的“站住。”

　　要说苏晟如今也算是朝野中众星捧月的一个人物，可听了这声，便好似军营里一个小卒兵似得，收回了步子，一动不敢动，半天才束手束脚转过身来。

　　季桃花大步走了过来，将剑往外屋的桌上一丢，朝苏晟伸出一手，苏晟下意识的闪避，却听得身后一声闭门声，季桃花只是将他身后房门闭上了。

　　然后那闭门的手便落在了苏晟的肩头，顺着滑下至手肘处，攥紧了，拉了过去。

　　难得见苏晟不着官服，季桃花看着他袖子上的暗色却细致精美的花纹笑了一笑：“怎么？苏尚书特地打扮了一番？”说着，吸了吸鼻子，又笑，“还焚了香，若只为在我面前晃一圈，是否也太隆重了？”

　　苏晟难堪极了，想抽手却抽不开，忐忑许久，才道：“你要是不想见我……就别逮着我取笑了。”

　　“我若说，想不想见你，就看你此番前来何意呢？”

　　“……”听出这话中的一线希望，苏晟的挣脱动作一下停了，求证一般看向季桃花的脸，半晌才道，“……你看不出来……我此番何意？”

　　“说。”

　　苏晟此来自然是为求和的，至于道歉，虽说先前的事难分对错，可为了和好，苏晟也不是不能服次软，但苏晟就是不满于这好似逼供一般的简短语句，心里闷闷的：“你若是看不出来，想来也不必多说了。”

　　季宇轩扬起唇角，忽然抬手捏了苏晟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来：“你要这么抬杠，那我就来好好瞧一瞧。”

　　“苏尚书如此精心打扮前来，大概是要以色相诱惑本将军……且……”季宇轩托着苏晟的下颌，一面带着薄薄茧子的拇指擦过苏晟柔软而敏感的下唇，一面道，“志在必得。”

　　被这么直视着，苏晟的脸一下红到耳根，赶紧去扯对方的手却扯不开，急得他乱窜，无意都踩了季桃花几脚，疼得季宇轩终于撒了手，抖了抖脚哭笑不得道：“本来以为你是来求和的，现在是真看不出来了。”

　　苏晟羞红了一张老脸，再忍不了捉弄，带着一腔怒气，顶着一头乱发将面前的人推翻在了桌上，扑了上去：“……求和你大爷，没声没响走了这几个月，我还没和你细算呢！”

　　季宇轩坦然躺在他身下，两只手安然放在身子两侧，丝毫不作抵抗，反而露出怡然自得的表情：“好，我就躺这了，你便来算。”

　　“……”苏晟整个人扒在季宇轩身上，恨得咬牙切齿，心急如焚到极致，过了一会儿，话没说出来，眼眶却红了，眼底一片晶莹像要滴出水来。

　　半个身子躺在桌上的季宇轩这才有些变了脸色，赶紧抬起来将身上的人搂紧了，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怎么哭了……莫哭了，都是我的错总成了吧？”

　　苏晟本来还没觉得要哭，这一下却真的从鼻尖酸到心里去了，忙不迭的伏在季桃花胸前蹭掉了眼泪，再抬起头，又是竖着眉毛恶狠狠道：“本来就是你的错。”可他只觉看着对方这脸，便又有新的眼泪涌了上来，赶紧又伏了下去，“……是你的错。”

　　季桃花道：“嗯。”
　　苏晟又道：“是你的错。”
　　季桃花：“是我的错。”
　　苏晟：“对。”

　　苏晟不愿当着他的面哭出来，只能不停的蹭，把季桃花衣襟都弄湿了几点，反反复复几次，直到附和到没劲了，这股伤心情绪才平复了下去。

　　躺了好一会儿，等腰都开始疼了，季桃花一手还拥着，另一手收了回去，撑着桌面站了起来，继而一捞将苏晟整个抱了起来。苏晟哭得没脾气，两臂虚无力环着季桃花的脖子，通红的双眼有些迟缓呆滞的盯着近在咫尺的脸看，仿佛怕眼前一切是梦，下一刻就会醒来。

　　季宇轩将怀里的人小心的平放在床，见他仍不住的盯着自己，才隐约露出一丝苦笑，摸着鼻子道：“我去叫人上壶茶。”说罢，正欲起身，却被回过神来的苏晟一下拽住了衣袖。

　　“……季桃花。”苏晟道，“我……我有事想跟你说。”

　　“……？”季桃花有些意外的扬了扬眉，乖觉在床边坐下，“什么事？”

　　“……”苏晟有些忐忑看着对方，也已经无心去想这是不是最好的时机，便开了口，“……我想离开这儿。”
　　“……”

　　“离开朝廷，京城。带着我苏府的家眷一起……昙姐今日已回了齐仓，帮忙安排，再过几日，她便来接走星儿，而我，也会找个机会……离开。”或者，说逃走，也不为过。

　　季桃花愣了一愣，柔声问：“怎么，朝中出什么事了？只是因为之前你说的……救林大人的事？”
　　“也算是吧。”苏晟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我……我说不出上来，只是觉得再留下心里不安。”

　　季桃花陷入了沉默，许久才道：“苏晟……我真是很没用？”

　　苏晟正考虑着如何开口让季桃花跟他走，这一问却有些出乎意料：“……嗯？”

　　季宇轩喃喃道：“从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处处高你一头，比你多念一些书，多习一些武，觉得这样，才能够帮你，把你保护起来，就是个头高你一些，帮你够到树上的一个果子，书架上一本书，心里也觉得幸福。……后来长大了，我更是喜欢这感觉……我喜欢被你倚靠，依赖……我喜欢你躲在我身后，藏在我怀里。可是……你竟长得那样快，飞得那样高，短短一年，我就只能远远遥望，鞭长莫及。我想先前我无故对你发火，八成就是源于心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苏晟……我害怕自己保护不了你，也害怕……你不再需要我了……”

　　苏晟有些讶异的看着坐在床沿的季桃花，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样坏心眼，总摆着高姿态的季桃花，居然……也能说出如此诚恳而动人的情话。

　　说完这些话，季宇轩也觉出自己是彻底发了傻，忽然收了方才的一脸惆怅，羞赧得红了脸。
　　苏晟只是一个劲笑，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忙撑起身子坐起来，抱着季桃花语无伦次：“放心我需要你的……这辈子我都需要你的。”

　　“想想……我真是……愚笨至极。”

　　苏晟趴在季桃花肩上吃吃笑，忽然想起正事来，才松开臂膀，待两人的距离稍稍分开了一些，便小心翼翼的问：“……所以……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季宇轩带着腼腆的笑着背过脸去。

　　苏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窃笑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他转过脸来，撒娇也似得亲了上来：“当初花前月下说好要带我一起走，你可别做那出尔反尔的负心郎……”

　　苏晟得这一句，顿时如释重负，这一刻，真正是心都要化开了。

　　应该快到尾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