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吞拿鱼王三明治

3、第三章 众怒难任

　　“嚷嚷什么，嚷嚷什么？小心本官拿了你！”

　　大舅见苏晟带着衙役维护秩序，气焰立刻收了许多，软下了口吻道：“晟二爷，您看，咱们这在街上坐着也不是办法，是不是快点给安顿了。”

　　“哼。”苏晟没好气，竖着眉毛道，“什么晟二爷，我苏晟自打离了苏府，除了这姓摘不掉，和苏府还有什么瓜葛？！当年不见你们挽留，八年里也没个书信往来，怎么，如今苏府塌了，你们就来齐仓攀亲戚？你当我是棵歪脖子树啊，想攀就攀！！”

　　“……唉，晟二爷，不，苏大人，话不是这么说。”大舅还想说些什么，苏晟却已绕过了他，他只得把后面迈出门槛的季宇轩拉住什么“季五爷你要给咱做主啊”之类死声淘气的念叨。

　　苏晟直直走到昙姐和苏星儿跟前，蹲下身来。

　　八年前只有三岁的星儿，此时已全然不似小时候那般粘他的晟哥哥了，小姑娘一脸倔强，看见苏晟过来，便死命想挣开昙姐的手逃掉。

　　“星儿，跟哥回家。”

　　“不去！我要回庐州！！”

　　昙姐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旁帮劝：“星儿听话。”

　　苏晟也没什么好脾气，按在她不安分的小手上，就想将她拉进府去：“起来！”

　　“不去！！昙姐！！星儿不去！！星儿要二姨娘。”小丫头眼见着要被苏晟拉走，索性赖在地上哭闹。

　　苏晟本就一肚子火，见星儿还敢提那姓沈的女人，也是一下爆了，一把甩了妹妹的手：“行啊，你回庐州去，快去，都别拦着，瞧着她不给抓去卖青楼抵债去！”

　　苏晟这一松手，小姑娘一屁股墩在地上生疼，立刻哇哇大哭起来，昙姐心疼坏了赶忙去揉，责怪道：“晟儿，星儿还这么小，你同她置什么气？”

　　“小怎么了？从小青红皂白不分，不知时务不识抬举，好赖不知就知道仗着自己年纪小胡闹，等长大了没人依着顺着得是怎么样？”

　　季宇轩总算是撇开了苏府大舅，哭笑不得走到苏晟身后，轻轻推了他一下：“怎么还是这爆脾气？”

　　自小一起长大，还是季宇轩最知道他的脾气，此时旁人再多话也不过是让他下不来台，依苏晟的脾气怕更是火上浇油，而这一记轻推，就足够让苏晟恢复了理智——毕竟，苏星儿再不懂事，也是他同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妹妹。

　　苏晟整理了情绪，这才收了脾气，好声好气的再度蹲下身，帮着昙姐给苏星儿擦眼泪：“星儿，不哭了，跟哥哥回家啊好？”

　　小姑娘哪里肯依，小手胡乱挥不让苏晟靠近，最后，还是季宇轩上前，一把把哭得打嗝的苏星儿抱了起来。哄好了孩子，季宇轩回头伏在苏晟耳边低声道：“星儿我帮带进去，你先说说那事吧。”

　　苏晟十分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眼见他抱着星儿和昙姐进去了，才回过身来，看着府外一街的老少。

　　“全叔呢？”

　　苏府的老仆人他只记得苏齐全，这么些仆人也只打算留几个，如果要多留什么人，苏晟也打算全听全叔的。

　　苏晟见没人应，便又问，“全叔呢？”

　　这下才有两个相貌极为相似的青年钻出人群来，一看就是孪生兄弟，左边那人毡帽朝左戴，右边那人朝右戴。左边那个道：“爹扶老寿公进府了！”右边那个道：“大概还在帮收拾呢！”

　　苏晟眼睛一亮：“保全，保金？”

　　这苏保全和苏保金是全叔的俩儿子，年纪比苏晟小一些，小时候也经常玩在一块。听说，这对兄弟出生前，全叔便起好了名字，苏保全，这样爹叫老全，儿子呢，便叫小全。谁知道小全出来了，竟还跟了个弟弟出来，老夫人说这是老天多给的一个，金贵着呢，弟弟就取了保金这名。

　　苏晟左右看了看，笑了：“你俩谁是保全，谁是保金啊。”

　　俩人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道：
　　“他是保全。”
　　“他是保金。”

　　对视了一下，又指着自己异口同声道：
　　“我是保金。”
　　“我是保全。”

　　闹了半天，苏晟还是没能弄明白，只能摆手：“算了算了，你们跟全叔看看房子，下人能留几个，留哪些，你们看着安排就是了。”

　　大舅慌了：“那我们呢？”

　　苏晟道：“既来了都是客。”

　　大舅一喜，众人皆松了口气，不料苏晟话里有话，客，可不是主。

　　“本官会在县里安排客栈接待各位，走完了亲戚，大家各自回家。本官公务繁忙，恕不远送了！”

　　话音一落，满场亲戚便是大哭开了，大舅大喊：“凭什么三姨太能留下，我们青莲是四姨太，就要走啊！”

　　“三姨太？”苏晟板着脸，转身问。

　　见衙役们面面相觑，保全和保金忙上前回答。

　　一人道：“三姨太一来就去了老爷房里，一直在病榻边呢。”
　　一人道：“三姨太是怕被赶出来呢，寸步不敢离老爷病榻。”

　　苏晟冷笑道：“什么老爷？我这苏府可不是庐州苏府。把苏止和他那什么三姨太一起送客栈去。”

　　保全和保金还在发愣，衙役门已领了命进府门去，不消片刻，就听得女人骂骂咧咧的哭声。

　　“丧尽天良了啊，晟二爷要把亲爹赶出家门啊！都来评评理啊！老爷啊~你的命好苦啊！”而后便看见衙役搬着一个床板，拖着一个女人出了苏府，床板往那府门外一放，便回去了。

　　还提三姨太呢，连苏老爷都被赶出来了！！众人目瞪口呆，男人大惊失色，女人花容失色，这下，再没人敢放个屁了。三姨太撑起身来，看看左右没人吭声，哭声便也停了。

　　尽管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见衙役们抬出来的老叟时，苏晟仍是心一惊。当年如此八面威风，高大魁梧的苏府当家，此刻白发苍苍，看上去竟好似爷爷过世前一般虚弱和苍老，叫人看了，没来由的心里一酸。

　　苏晟下意识的回避了视线背过身去，狠狠心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现世报。

　　一片死气沉沉的人群中，忽然一个小丫头指着苏老爷，细声道：“……老爷，老爷好像醒了。”

　　“……？”众人皆朝着小丫头的指向看去，可不是吗，苏老爷半睁着眼，颤颤着抬起手来，瞧这方向，分明是朝着晟二爷的衣摆去的。

　　“晟……晟儿………”

　　苏晟回过头看见这一幕，先是愣在原地，眼见着父亲朝自己伸手，最后，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苏老爷的手没能够到他的衣摆，在空中停了片刻，便没气力软了骨头似得，跌在了地上。

　　只见苏老爷全身一散，竟是蹬腿去了。

　　适时，昙姐刚安顿完星儿，准备出来帮忙调派，正迈出府门却看见这一幕，顿时泪如雨下，飞扑上来：“爹？爹……爹！！”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过后，苏府门外便是此起彼伏的哭着唤老爷。

　　“…………”

　　苏晟以为自己早已不认这个父亲，在真正经历之前，他还以为自己可以上前啐一口，骂一句。可此时此刻，他却愣在当场，竟也红了眼眶，他不知自己是吃错了什么药，心里有些羡慕昙姐，可以这样痛快淋漓的哭出声来。

　　众人环绕之下已看不见苏止的身子，苏晟只死死盯着那一只手，落在床板外，朝着他的方向，手指无力的蜷曲着。谁能想到，堂堂庐州苏府的当家老爷，最终死在齐仓这京郊小县，一个二进四合院的府门外。

　　离开苏府之后，母亲只字不提当年发生了什么，受着旁人异样的目光，照旧过日子。因而苏晟对当年的事也是不得而知。
　　只是初离苏府，寄人篱下时，在梦中，苏晟不止一次的想问苏老爷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这个问题，是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那人总是一副严父模样，印象里总紧紧抿着嘴，不会轻易显露内心情感，如今也一样，他就这样带着全部的心事撒手西去。

　　众怒难犯，衙役们也拦不下来，亲眷和老仆人在推搡揉掐苏晟，说他“不孝”“铁石心肠”“气死了老爷”，仿佛非要从他眼里摇出几点泪来，才能祭奠苏老爷的在天之灵。

　　越是如此，苏晟便越是不肯哭，那人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他自找的！自己早已和他再无瓜葛了！倘他还在庐州苏府寿终正寝，恐怕哭灵也排不到他来。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苏晟是个拳头也没握过的讲究人，根本抵不过身边众人。无力还手，苏晟只得任那些人推他，眼见着就要被推撞在石阶上，忽然腰被一带，抬头便看见宇轩的脸，季宇轩揽过苏晟，一脸冷静的推开人潮，硬是在衙役帮忙之下开出条路来，将人带回了府里。衙役们赶忙将府门关上，听着外面众人狂拍门的砰砰巨响，都有些胆战心惊。

　　季宇轩轻车熟路的将他带回方才避难的祠堂，让他坐在一边的矮几上，然后在他跟前半蹲下来，拉过他的手臂，掀开袖子，便看见不见光白皙的手臂上，被掐揉出一片片的泛红。

　　季宇轩啧了一声，又去看另一边，好好的查看了个遍，才是一面理好他的袖子，一面开口：“怎么也不躲着点，好在没什么大事。”

　　“…………”

　　季宇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眼泪，擦擦吧。”

　　苏晟慌道：“我又没哭。”一时松懈，蓄在眼里的泪就掉了下来，他赶忙低头抹掉。

　　季宇轩苦笑，递过去一方帕子，苏晟接去揩了鼻涕，收进袖口道：“多留几日吧，我回头让下人洗了还你。”

　　季宇轩道：“给你带来这么大个麻烦，我怎么好安心先走呢？况且，我这次来是进京到任的。”

　　“上任？”

　　“二哥三哥举荐了我，你宇轩大哥马上就要做大将军走马挂帅了。怎么样，威风不？”
　　苏晟不屑：“南蛮冲突不断，朝廷不就是让你们季府男丁再出去打仗，值当这么得瑟。”

　　“……你这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季宇轩笑了笑，忽然不说话了，一双藏着星辰似的眼亮晶晶的，直直盯着苏晟看。

　　苏晟被看得发毛。
　　“傻啦？看什么？”

　　季宇轩大笑：“不错不错，小晟儿还是生得那副模样，没长歪。”

　　“去！”都什么时候了，苏晟没来由的恼火，一袖子摔在他脸上。

　　被这么一闹，苏晟也重新恢复了精神气儿，从矮几上站起来，推门出去，看着院子里束手无策的衙役和顶着门的仆人，正琢磨着接下来怎么办，忽然听得屋外的拍门声停了，窸窸窣窣好像在和谁说着什么。

　　正狐疑着，便听得有人拍了拍门，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缝传了过来。

　　“晟儿。”

　　“……”

　　“晟儿，开开门呐。阿凯？”

　　阿凯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指着门外压着嗓门道：“爷，是夫人回来啦！”

　　想到母亲在屋外独自面对这一摊事儿，苏晟慌了：“快，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