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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至高无上 ...

  •   见过长孙后,苏晟的心情也变了味,提着灯一路无言,两人慢慢的闲步,也不知有没有目的地,终至一个偏远宫殿外的小亭。
      此处已是深宫,苏晟并未来过的这里,一面走一面看,只见那亭边除了繁茂枝叶,还有个一丈见方的小湖,一侧铺着四五级台阶,可供下去戏水。此时湖面虽结着薄薄一层冰,但依稀可见冰层下面仍有锦鲤拨开的涟漪。

      皇帝终于放开了苏晟的手,轻车熟路的走下那台阶,在台阶旁拾了一块瓦,便蹲下来砸起了冰层。

      苏晟见他对周遭熟悉的程度,便知道这一路看似在闲逛,却是他在引路带自己来的。

      他几下砸开冰层来,便招手让苏晟过去。

      苏晟顺从过去,在他身旁俯身看了看冰层下,原来这处水并不深,奇怪的是湖底有一堆小小的鹅卵石,五颜六色,各式各样。

      “选一个。”皇帝像个孩子分享自己的宝贝一样,很大方道。

      “……”苏晟不解其意,但还是蹲下来挽袖伸手下去,水冷的彻骨,让手指瞬间不听使唤,苏晟几乎没有捏住一块鹅卵石的力道,空空的收回手来。再看了湖水一眼,这一次,他看见有块天青色的小石子,又透亮又好看,他再度伸手,捞了它上来。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高兴,从苏晟手里拿过那石子就噗通一声丢了回去,“重新选。”

      苏晟问:“为什么?”

      “让你重新选,你就重新选。”
      苏晟倔脾气一上来就忘了其他,一手撑在湖边,半身都伏了出去,就为再度把它捞起来:“我选了这一个,便只要这一个。”

      苏晟攥着那冷硬的鹅卵石,却没立刻得到回应,这才后知后觉,冷的一哆嗦,见杏花君看着自己陷入了沉默,忽然记起自己在扮演顺从的模样,吞了口唾沫,慌道:“……陛下说换一个,那还是……还是换一个吧……”他看了看湖底,正要把那鹅卵石丢回去,却被无预兆的握住了手。

      “还是留着吧。”杏花君说。

      “……”

      “只要你想要,这些……”杏花君放开他的手,手掌在湖面上拂过,隔着水面涵盖了下面那些亮亮的石子,“这些全部,都可以给你。”

      苏晟低头看向那堆透亮的鹅卵石喃喃道:“……臣要这些做什么?”

      “这儿。”杏花君说,“是朕的心。朕的秘密,全部都在这里。”

      苏晟攥着石头发愣。他还一时不能理解这话的意思,便当即梳理了一遍,这才恍然明白手里的鹅卵石是什么,它是杏花君的其中一个秘密。

      而且是一个杏花君并不太想同自己分享的秘密。

      说到秘密,苏晟便记起林先生曾经和他提过,当初他弱冠,不胜酒力装醉,不料从十二岁的杏花君口中意外的听见了一个秘密。那究竟是什么秘密,林先生并未说明,苏晟自然也是好奇的,他禁不住的想知道杏花君究竟会有什么秘密,可他想不到的是,杏花君的秘密,有这样多。

      这些漂亮的小石子几乎铺满了台阶边的一小片湖底,而这辈子,杏花君也许只和醉了的林先生吐露过一个。

      苏晟的思绪就断在了这里,像是有个小人,用力的关上了眼前的门,阻止他的思绪继续深入,前行。苏晟从不愿在他身上多想,也许杏花君究竟有一个怎样的人生,他根本就不想了解。

      苏晟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那天青色的鹅卵石,在眼前转了半圈打量:“那……这个……是什么秘密?”

      “……”

      杏花君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从苏晟手里接过那颗石子盯着看,他偏浅的瞳色映着那鹅卵石的形状,就像在重新拿回存放在天青色花纹中的记忆,过了一会儿,放回了苏晟手里。

      “这一个,是关于前太子的……”

      “……”苏晟一听便警觉起来,因为他以为自己会听见前太子的死因,还以为追了这许久的真相,或许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杏花君说的却不是这一件:“朕十四岁那年,君文舟册封太子,摆宴东宫。宴后,他告诉朕,太傅想在朝中造势以便于刑部安插亲信,要我去他寝殿商量。”

      “……”

      “朕知道他想干什么。”杏花君微微扬起唇角,“可朕还是去了。”他说这话的同时睨向苏晟,他自然知道若非有所求,苏晟根本就不愿待在这里。却只觉得他真是越看越像自己,为达目的不顾一切,连对自己太心狠这一点都是一模一样。

      “……”苏晟连眼都忘记了眨,干涸的瞪着杏花君,似乎希望他的后话能抹灭心头这背德忘伦的诡秘猜测。

      可杏花君只说到这里。

      虽未说完,却也已无异于默认。

      “这颗天青石,我要他死。”他说。

      苏晟只听着这阴狠一句,却仿佛站湖底往上看,看见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皇子立在湖面台阶上,面色阴沉抛下一颗天青色石子,那石子撞破水面,激起千层涟漪,激荡在苏晟脆弱的脑仁。

      我要他死。

      那时还不是皇帝的杏花君,自称还并非朕。或许在那之前,他与太子也不过是夺嫡之争,在那天之后,就成了化解不开的私怨。

      几年后太子的离奇离世,是不是他所为,似乎已经显而易见了。

      苏晟面上没有任何表现,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直到杏花君覆上他的手,才仓皇低头。湖底一颗颗漂亮的石子映入眼帘,可苏晟终于明白了这些石子代表着什么。

      秘密两字不轻不重,并不能涵括。这是身边这人从六岁开始,所有的委屈,痛苦,它们沉寂在冰冷的湖水中,任由阴狠的念头像绿苔滋长开来,爬满了他的心。

      苏晟曾不止一次的指责过杏花君的所作所为,可他从未想过自己没有那个资格,毕竟,经历了这一切的人,并不是他。

      手里的石子已带着体温,苏晟摊开手掌,将它轻放在湖面,看着它沉了下去,落在了浅浅的湖底。

      杏花君问:“你还想要吗?”
      苏晟道:“不……我不想要了。”

      杏花君点头,忽然眯了眯眼,眼中透出一股倦意来,他偏了偏身子,就靠在了苏晟肩上,苏晟便让他靠着。他肩膀沉沉的,漫无边际的想着:“杏花君是因为谁都不能倚靠,才如此迫切的想找一个‘自己’么?”

      空气冷得要结霜,两人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坐在湖边,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得他都要以为杏花君已经睡去,云层竟错开,难得的露出弯月来。
      这奢侈的月光映在小亭边,可惜结冰的水面不能映得清澈,便朦朦胧胧的晕开来。

      杏花君闭着眼,却似乎也感觉到了月光的到来,突然在苏晟耳边低语道:“苏晟啊……你早些出现……就好了。”

      “……”

      关于杏花君,苏晟有太多不知道的事,但后来他还是知道了,他们所在的这一处偏殿,正是杏花君幼时的居所,离世雁贵妃的向阳宫。

      在湖边坐够了,夜色已深,苏晟已困乏了,但杏花君好似不会累,他便只能撑着陪他,两人又去了花园赏了花,去书库读了诗文,最后还去御膳房找了些东西吃,直到夜深才回寝殿。

      苏晟也感觉得到杏花君在消磨与享受这一过程,更没有对自己突然的顺从服帖提出任何异议,那说明杏花君明白他的诉求。以杏花君的心思缜密,不会不明白他要的无非是季桃花的安全,而杏花君要的,或许只是一个陪他听风赏雪的人,也或许……会有更逾越的要求。

      达到了这个共识,剩下的便是杏花君的要价而已。而苏晟也已做下决定,把这,只当作投棋布子,如果杏花君能给他一只車,那他也可以弃掉一对馬。

      回到寝殿,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的苏晟便脸色有些僵硬。寝殿内何英早已打点好了一切,熏香暧昧的洇在空气中,内殿四周烛光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忽明忽暗。

      苏晟扶着杏花君到床边坐下,顿了一顿,自己也在床沿坐下。苏晟尴尬的低着头,不知是不是熏香的关系,气氛有些旖旎与暧昧,可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丝声响,苏晟忍不住抬眼去看,见杏花君也望着自己,才抬起的眼帘便又局促的低垂了下去。

      “苏晟……”迟迟未动的杏花君,终于伸手捋了苏晟一段长发,柔柔握在手中,送到唇边落下一吻,道:“你一定不知道……朕等着这一刻,等了多久。”

      苏晟的心中仿佛揣着一面算盘,一想到接下来的发展,神经就像张拉满的弓一般紧绷着,并没有闲暇回答。

      “可是,朕有个问题。”

      苏晟低垂了眼,他以为杏花君终于要问那些不能回避的问题了,例如“为什么变得顺从了?”或者说“抱着什么祈求呢?”甚至于“这是不是一场交易?”

      不管哪一问,都注定指向难堪的答案。因为对苏晟而言,这就是一场交易,就像在商场上,摊开来讲,明码货物,嘴脸决计是不会好看。

      但是杏花君问的问题,有些超出他的意料。

      “这是不是朕唯一的机会?”

      乍一听有些没头没脑,可苏晟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是。”苏晟回答。他这一回只为了下决心就耗光了所有的勇气,往后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有这样的勇气了。

      “是嘛……”杏花君的句末延长,带着一种像是错失良机一般的遗憾与惋惜,接着,他放开了苏晟的发。方才湖边那恨不得整个人贴在苏晟身上的人忽然退开了一些距离,与此同时的,他身周立刻便充满了疏离的气息:“抱歉……苏晟。”

      听见这一声抱歉,苏晟心里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抬头便对上对方认真的眼神,听他一字一顿道:“朕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兵的。”

      苏晟半开着口,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杏花君,从他醒来到现在,苏晟认为他们已默认了一些东西。他这辈子还没有这样被戏弄过,难堪到连生气都提不起气,直愣愣的看着杏花君问:“从一开始你就这么打算了?这一晚上你……你……”

      杏花君从一开始就知道苏晟的来意,自然也从一开始就做下了决定。

      在苏晟的心里,万人的性命都抵不上一个季桃花,这偏执的模样是多么像自己啊。杏花君连这样的苏晟也痴迷不已,可他自己不能做到,他是一国之君,与千万将士和半壁江山相比,一位将军是值得牺牲与舍弃的。

      杏花君倒并不为自己的决定感到羞愧,只是今晚,他确实是刻意造出妥协的假象,以消遣着苏晟的温柔与顺从。在这一点上,见到苏晟这被欺负到微红了眼眶的模样,他没有办法问心无愧,只能反复道:“……抱歉……苏晟。抱歉……真的。”

      他自然知道这样苏晟必然会生气,可这种感觉实在太好,这样的苏晟他实在是喜欢,所以他有意的令苏晟误会,来延续这虚幻的美好。

      而苏晟此时此刻只后悔之前没有把眼前的人砸死了事,又是恼怒又是气愤,他吼叫着,将对方试图安抚他肩膀的手用力推开:“给我滚蛋!!”

      苏晟气得脑子发昏,早连这里是哪里也忘记了。这里是皇帝的寝宫,要滚也是他苏晟滚,这一吼没任何作用,只把殿外守着的守卫们吼了进来。

      冲进内殿的守卫才刚拔刀,就被皇帝眼神制止。

      苏晟听见动静回头,看见那些忠心护主,令行禁止的守卫。

      他忽然安静了。

      一种感觉萦绕在心头,又遥远又熟悉,他突然回想起了那天在清山的情形。

      那时天上下着雨,头顶乌云密布,他满心以为可造福乡里化解燃眉之急的清山硝石窟,因为一个荒唐的理由,一道轻描淡写的圣旨,就被朝廷封锁了。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有种名为皇权的东西,压在他的头顶,肩膀,心口。
      叫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喘不过气。

      时隔许久,苏晟几乎都要忘记了:这东西现在也在,它一直都在。

      别说只是戏弄了他一晚上,就是真的做到了最后一步才出尔反尔,又怎么样?如此算起来,苏晟还要谢恩才是了。

      这荒唐的……至高无上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至高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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