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吞拿鱼王三明治

110、第一百一十章 对饮言和

　　马车压过积雪一路疾驰，颠簸车厢中苏晟抱着时不时抽搐的星儿，心都快要跳出胸口，北宫门的守卫不敢拦要杀人一般的苏晟，只能任他通行，马车冲到太医院外才停下。

　　太医们将星儿从苏晟怀里抱走，一屋子太医诊脉的诊脉，喂药的喂药，很快让星儿的状况安稳了下来。见到星儿停止了抽搐，苏晟才松了口气，腿软坐在了床边。

　　太医们在旁聚成一团讨论着病情，苏晟很想集中精神去听一听，可心跳的太快还没能恢复，只觉得耳边都是轰鸣声，脑子疼得很，整个人还恍恍惚惚的。

　　晃神时似乎听见外面有太监的细声传报，太医们忙不迭都迎了出去，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苏晟懒得去想也猜到是皇帝来了，只知道这一时的安静让他脑子终于不疼了，一颗心也终于安定的落了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好似苏晟都在床边小憩了一下，安静的房中，放轻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苏晟微微回头，不是杏花君还能是谁。

　　苏晟勉强打起精神，想起身，肩膀便被轻轻按住了。

　　“坐着吧。”杏花君这么说着，自己也捋摆在床沿坐下。

　　半个月不见，一旦见了面，尴尬分毫不减。苏晟叹了口气，只得若无其事，将视线再度落在了星儿的脸上。

　　“方才朕听太医们说了……”

　　苏晟对他要说的话上了心，这才看向身边坐着的杏花君。对方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才继续说了下去：“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

　　“是。太医们说，星儿日渐消瘦，是因为普通的流食不再足够她身体的消耗，这是身体好转的征兆。现在开始可用上好药材进补，或许不要多久，她便能醒过来了。”

　　苏晟听到一半，便已彻底红了眼眶，直到听完，还觉得自己在做梦，高兴得不能自己，抓着杏花君的袖子，轻颤着双唇问：“真的？”

　　“嗯，是真的。”

　　星儿能醒过来。

　　当这念头终于占据了脑子，眼角带着倦意的苏晟便没法控制的笑了出来，一会儿看天笑，一会儿看着星儿笑，垂眼时喜极而泣，才察觉到视线模糊，他抬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还要放下，便被一旁忽视了的杏花君抓住了手腕。

　　被抓住手腕的苏晟回头，见杏花君也在微笑，也没了其他念头，就捂着嘴又哭又笑的看着他。

　　皇帝已记不清苏晟上一次对他笑是什么时候了，心里也暖了起来，握着苏晟的手，柔声问：“不生气了？”

　　“……”闻言苏晟脑子中的阴郁一闪而过，却又一次被这巨大的喜悦之情占据。

　　他摇了摇头。

　　苏晟大概是此时才意识到，杏花君曾不止一次的救过自己，救过星儿，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也是杏花君伸出援手救了苏府，杏花君施与苏府的恩情太多了，自己是永远偿还不尽的。

　　算了，还较什么劲……被蒙在鼓里这许久，也都是他欠杏花君的吧，也许他本就不该有怨言。

　　见苏晟终于摒弃了前嫌，撤下了心防，皇帝心中的喜悦，恐怕不比苏晟此刻少半分。心竟有些激动跳的极快，不愿在人前失态的皇帝忙放开苏晟的手，站起来背过身去，长吁口气：“朕让人去把边上那屋收拾出来，你在这照顾妹妹，累了便去那屋休息。”

　　“……”苏晟微微偏过头看了杏花君一眼，脸上的笑意虽然渐渐散了，眼中却仍是一片祥和。

　　他素来知道自己的本性，傲慢，暴躁，以前他那得罪人认死理的脾气，就没少被母亲指摘，而杏花君性格中的负面因素只会比他更多，因此当他们产生了矛盾，两个人都恨不能立刻把对方置之死地。

　　可或许只要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谈谈，会有个和解之法也未可知……

　　他真的需要找个时间，与杏花君好好谈谈他们之间的所有事。

　　苏晟正想到这，屋外传来匆匆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弯腰耸肩的从外头进来，伏在何公公耳边细语了几句，何公公听了，上前两步道：“陛下，吏部尚书卢依元有要事求见，已候在紫宸殿了。”

　　“……”皇帝愣了愣神，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苏晟，见苏晟已背过身去，顿时颇有种被打扰的烦闷，但最后仍是道，“知道了。”复又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朕回紫宸殿了。”

　　苏晟闻言要起身，皇帝却道：“不必送了，你也去休息会吧，别太累着。”

　　***

　　皇帝离开后，苏晟便扶着额头站了起来，知会了一声外屋的吴太医照看，自己便到一旁耳房歇了一会儿。睡了一个多时辰，苏晟迷蒙蒙醒来偏头朝帐外看了看，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个小太监。

　　外头天色已暗了，小太监在窗边坐着，支着下巴挑着灯花。

　　苏晟眨眨眼看不清，却突然打了个哈欠，于是抬手挡着嘴，索性坐了起来抽了个懒腰，窗边的小太监见状忙跑了过来。

　　“苏大人，您醒了。”

　　苏晟这才是借着暖光认出了他来：“是……小萨吧？怎么又是你？”

　　小萨被唤了名字，竟极腼腆的笑了一笑，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但还是红着脸没说话。

　　苏晟没太留意，只报以一笑，他虽与何公公有些过节，但也不是和所有太监都有仇，他觉得这小萨为人还是挺不错的。上回苏晟在紫宸殿外意外撞见他，颇为担心他会多嘴说些什么，可对方却是个管得住嘴的。

　　苏晟问：“现在什么时辰？”

　　“回苏大人，已是饭点了，您看……要不要用膳？”

　　“不用了。”苏晟弯腰穿上靴子，转又垂眼想了一想，撑坐在床沿犹豫了一会儿，抬头问，“可知陛下在何处？”

　　“陛下应该还在紫宸殿。”

　　“帮我去看看，陛下若是还在紫宸殿，回来报我。”
　　小萨应声退了出去，苏晟披上外套绕到星儿房中，一个中年太医在房中的桌边翻书，见到苏晟进来，忙起来招呼。

　　与太医礼节了几句，苏晟便在床沿坐下，一点点询问病情。太医所言与皇帝所说并无不同，苏晟自己也懂些医理，知道太医所说属实，星儿身体是有所好转，此时进补再好不过。太医又拿了单子给苏晟看，上头党参血燕各种名贵补品，许多更是宫中才有，有价无市的东西。

　　苏晟正看着单子，屋外便传来了脚步声，抬头房门已被两个小太监推开了，杏花君便进来了，他穿着一身裁剪精细而简易的龙袍，但未及冕冠，没有旒珠遮挡的阴影遮蔽，五官才是显得亲近人一些。

　　苏晟与太医忙起身行礼。

　　“免礼。”

　　杏花君迈入房中之后，身后几列宫女鱼贯而入，手上端着各色酒菜。

　　苏晟见状，还没开口，皇帝便心领神会，知道他不想在星儿床边吵吵闹闹的，便挥了挥手。

　　何公公忙张罗着宫女们退了回去，一行人仓促退出房间，又似乎在隔壁房间摆起酒菜来，一些细微的嘈杂声隔着墙传了过来，苏晟听得清楚。

　　杏花君摸摸鼻子，半天才问：“你让人去紫宸殿找朕？”

　　苏晟这才把注意力从隔壁房间移了回来，抬头匆匆看了一眼，小萨在皇帝身后站着，于是道：“是臣让小萨去紫宸殿打听，本是想着陛下若在紫宸殿，臣再看一眼星儿便前去求见的。”

　　听苏晟要求见自己，杏花君温和一笑：“有事？”

　　苏晟点点头，却看了看房中其他人，太医忙要告退，皇帝却抬手示意他停下，又对苏晟道：“还没用膳吧，随朕到隔壁房去，慢慢说。”

　　苏晟便随杏花君到了隔壁房，宫女们摆好碗筷，生好炭火，便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杏花君入座后示意苏晟也在旁坐下，取了个小壶倒满了苏晟的杯。苏晟观那杯子开口大底子也大，不像是精巧斟酒的酒杯，果然正想着，便听杏花君开口道：“放心喝，果浆罢了。”

　　苏晟知道自己什么酒量，心头有些暖，会心笑笑：“谢陛下。”

　　“好了。”杏花君放下小壶，道，“说吧？”

　　要同杏花君打开天窗说亮话，也难料对方的反应，苏晟心里说不忐忑是假的，可既然作了决定，苏晟还是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开口：“陛下……有些事，说得明白一些，总比糊里糊涂的好……是吧？”

　　杏花君垂眼饮酒，虽没回答，但笑着点了点头。

　　“这几个月来，臣的心里一直压着三件事。”
　　“你说便是了。”

　　苏晟沉下心，鼓起勇气开了口：“第一件事，是关于谢元中。”

　　杏花君对一年前这桩案子是如何忌讳莫深，苏晟是知道的，因此只是说出这名字他便觉得有些怕，抬眼看了一眼杏花君的反应，却见对方也看了过来，于是忙垂眼，语速加快说完：“谢国师的案子，臣知道分寸，不会再查。可小谢……谢元中……他自小便离家闯荡，四海为家，他与此案绝对没有任何关系。何况……他在河北几番救过臣的性命，为人磊落的很，如今受此案牵连，臣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语速极快将一番话说完，苏晟心也快跳出胸口，头低得深许久不敢去看皇帝的反应。

　　直到对方的手搭在了肩膀，苏晟才缓缓抬起头，去观杏花君的神色，只见他眉目不见怒色，只轻笑着打趣道：“谢元中入狱，你能主动同朕商量，寻求两全之法，而不是钻牛角尖的和朕作对，朕已是受宠若惊了。”

　　苏晟听到一丝希望：“那……”

　　“只是，谢元中是谢府的幺子，身份毕竟特殊。朕是一国之君，刑部的人给朕抓来了，即便要放，也得给刑部一个交代才是。”皇帝拍了拍苏晟的肩膀，“给朕点时间。你都开口了，朕一定让谢元中平安无事，回归自由之身。”

　　小谢不仅能平安无事，还可以回归自由之身？苏晟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忙不迭道：“谢陛下！”

　　“说说第二件事吧。”

　　“……”皇帝连谢府的人都可以网开一面，苏晟也不惧于说第二件事了，“臣资质平平，本难堪大任，蒙陛下错爱，提携至京。这本是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可臣自知行事莽撞，难保有一日触犯龙颜……连累府中家眷，下人，一共六十三口人………因此臣恳请陛下无论如何，让臣一人做事一人当。”

　　皇帝这次却并未满口答应，沉吟片刻，喃喃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做什么事？”

　　苏晟忙道：“臣决无冒犯陛下的打算，只是以防万一。”

　　皇帝并未表现出什么，闭了闭眼，像是默许，又像不耐，只道：“说说第三件事吧。”

　　方才还能滔滔不绝的苏晟身子一顿，忽然没了声音，脸颊微红低下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帝观他这种表现，便能猜到苏晟要说什么，但他仍是给足了耐心，要听苏晟亲口说出来。他没立刻出声催促，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饮着。

　　苏晟知道与皇帝摊开说话，这事是绝对避不过的，于是咽了口唾沫，便紧张的开口：“陛下应当早知道，臣与季府季宇轩……季将军是什么关系吧？”

　　皇帝听完，忽然仰头饮了杯中酒，眼神中黑白分明，清明的很，却装着糊涂：“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