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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后园子的小木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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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睡不着,张开五指睁着眼看了看。她现在才发现其实遇到好心人也很麻烦。小梅的那点心思她也多少明白。厨房当差没前途,小梅是想扶了她到小姐跟前。至于她自己么,夏老爷自三十岁变成摞夫之后为了夏珍珠就一直没偷过一点腥,现在也憋了十年了,是要享受享受做男人的权力了,早就在秦嬷嬷跟前放了话儿,准备在夏珍珠出嫁之后,在府里挑几个样貌伶俐的丫头。说得文雅点是纳妾,用俗哩的话来说嘴就是夏老爷他准备“老牛吃嫩草”,满树梨花压海棠。
阿七闭着眼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一阵恶寒,尤其是众“海棠”挥舞着小手绢一副争先恐后的模样。阿七使劲抖了抖,感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掉了满床。
阿七的悠闲只持续到了晚上。
晚上灯一黑,门外窗框矮墙下传来“喵喵”几声不情不愿的猫叫。黑暗里阿七睁开双眼,若是看得清楚的白天,就会发现其实她眼里满是恶作剧一样调皮的笑意。真是很想看看柴才被迫学猫叫时的那张黑脸。
屋里好像没什么异样。这间屋离大小姐的主屋虽然近,却是独立的小房间,周围几乎都没什么别的建筑,所以经过的人也少。侧耳倾听了一会,确定了小梅的呼吸平稳悠长不像是装睡的样子。阿七蹑手蹑脚地下床,衣服没脱,她是和衣而卧的,倒是省去了穿衣的麻烦。
挨着墙跟处点了一盏昏暗的墙角灯。阿七从怀里摸出白天从柴才的柴堆里翻出来的乌色药丸,轻轻一捏,薄薄的一层皮壳碎开,从里面倒出一些粉尽都洒在了灯芯里。火光闪了闪一下只窜得老高又马上暗下去。阿七捧着被吓了一大跳的小心脏紧张地盯着那盏灯,目光在灯和床上的人之间徘徊了一个来回,确定了人没醒灯也没了异样才轻轻松了口气。
死秦松,不就是恼我取了个柴才的名字嘛!居然敢在给我的药里动手脚。
阿七咬了咬牙再轻轻吸了口气,最后回头察看了床榻一眼,蹑足开了门,翻过矮墙,往约定的地点赶去。
药是秦松,也就是柴才替她准备的,洒在油灯里烧起来时能使人昏迷不易被惊醒过来。阿七特意向秦松求了不会伤身的迷药,还希望小梅真的没事才好,毕竟她这几天夜间活动得太频繁了。
早春三月白天有日头热得慌,晚上却是空气微微的凉润,吹在肌肤上刚刚适宜的感觉。阿七吸了口清凉微润的空气,绕过几处灯火亮堂的回廊,尽量捡着草木密集的地方踩。傍晚时分有一场春雨,虽然“杏花春雨润如酥”没下得多大,但要在泥水地上留下明显的脚印已经绰绰有余了。
一路遮遮掩掩弯弯绕绕,才百多步的距离让走了小半个时辰。阿七赶到时掩在一从从繁茂的竹叶间的破落小屋里火光闪了闪随即熄灭。阿七嘴角一翘会意地一笑,捏着嗓音学了三声猫叫:
“喵—喵喵。”
两短一长。
当初据秦松依据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说,他见过的最恶俗的传讯暗号当属这种半生不熟的猫叫了。本来么就学得不像,大半夜的不睡还鬼叫稍微有点江湖经验的人谁还不知道你接下来要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阿七却振振有词地驳他这才是精髓所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想啊,如果当时有人,又恰好听到这猫叫,肯定疑心,疑心就会过来察看,察看了我们躲在屋子里正好来个守株待兔,省得黑灯瞎火的密谋到一半才被人打断。
秦松被她的歪理噎得半晌说不得话,其实他不被噎着也没什么话可说的,整一个锯嘴葫芦。是以暗号的是就被这么“默定”了下来。
此时那只“锯嘴葫芦”正闷声不吭笔直地靠墙站着。
阿七也懒得再拿他开涮了,就着他手上举着的烛台也不用他动手,探手就从他怀里摸出一张白绸,不等秦松脸红发作她又若无其事地仔细查看着白绸上的信息。
那模样,啧啧,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夏宅。
主人:
夏家主母,夏枯渊,夏家独女,前任夏宅唯一掌珠。生一女夏珍珠一年病弱致死。
夏家大老爷,傅估二十年前娶夏家独女夏枯渊,岳丈死后继承夏家大宅。异常,无。
夏家大小姐,夏珍珠,年二十,容貌姝丽,初定婚约临城秦三公子,择七月初七完婚。
秦嬷嬷,夏家主母夏枯渊贴身侍女,曾在夏枯渊怀孕期间侍候傅枯几个月,后有身孕,夏枯渊分娩后亦产下一女后早夭,随即拒绝主母抬上姨娘的身份。更在夏枯渊死后主动照顾夏珍珠,以夏家仆人自居。
阿七托着腮啧了一声。
贴身侍女,怀孕生女,姨娘。啧,真没想到夏宅里当年还有这么一场风流韵事。天下还有这等事情,侍候了男主人这么久不想要个名分,是该说她古怪呢还是深情款款?
难倒是说秦嬷嬷真是圣母菩萨级别的存在?
……秦嬷嬷……
阿七继续盯着看。关于秦嬷嬷的线索……唔,还有今天下午时小梅的奇怪态度……秦嬷嬷会对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夏宅里会有什么事发生么?会不会跟这桩十几年前的韵事有关?
秦松微眯起眼看向灯火下盈盈抬头问他的女子,此时的她已经敛去了白日时身上淡淡的伪装的慵懒,一双眼眸像猫一样精光闪烁,这种一嗅到阴谋诡计的气息就兴奋的体质真是少见。这样可不太好……许多麻烦……
秦松不赞同:“不要忘了当初雇主的要求,你牵扯起这许多人干什么?夏宅要发生的事与我们不相干。闲事就要少管。”
“唔,我只是觉得最近大家说话都有些古怪嘛……”阿七收起手里的白绸,看向外面的夜色,“哪,柴才,今晚月色真好啊,我们出去散散步听听雨吧。”“柴才”一出口,秦松脸上就黑了一半,手里的烛台握了又松,松了又紧,对严重脱线的某人着实愤慨兼无奈。现在是三月,外面又下着蒙蒙细雨,是“夜”色很好,哪里来的“月”。某人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他万分抗议俗不可耐的“柴才”似乎又成默认了……
阿七不理会秦松无声的抗议,先一步出了门。秦松吹息烛火,将烛台纳入怀里,拿了放在墙角的剑,紧跟着出门。他们聚会的地点是朝雪院后院的一座独立破屋,因为死过人,之后又有几对“野鸳鸯”来幽会,经常半夜弄出点奇怪声响,渐渐就被传成了闹鬼,以讹传讹,“小破屋”就彻底破落下来,成了无人问津之所。不过似乎之前住的主人还有几分身份。夏宅是江南典型的园林,全域错落参差分布了五个院,东面青竹,青石院,南面朱鹤,朱绮院还有就是这里的朝雪院。正经的大家小姐再这么不受宠也不至于住地势这么偏的地方,但“小破屋”虽然积满灰尘但还可看出里面的桌椅摆设用料还是可以的,又非一般奴仆消受得起的,阿七猜想应该是哪个不招宠的姨娘的住处,有或者是哪任老宅主迫于“河东狮”的压力又耐不住寂寞的“金屋藏娇”之所。
沿着“小破屋”背面的石子路走,路的尽头就有一块平滑的巨石。不过这时天色很黑,整块石头陷落在黑暗里要走得很近才能看得到。
秦松跟过去时阿七已经随手擦了擦石头上的水,躺上去了,仰面对着头顶上的惨淡星月之光。
“柴才,”阿七一咕噜爬起来,用手拍着石块,眼里满是笑谑之色“你也来躺下来吧。”
秦松单手提剑双手在身前抱拳:“您是主子奴才不敢以下犯上,轻薄了主上。“
阿七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向身后仰倒同时叹了口气:“我是你主子恐怕也只有你这么想了。”
星光惨淡映不出她眸光底下的神色,秦松却忽然感觉到她身上弥漫出的悲伤的感觉。
“至少秦松是这么认为。过去……现在都是……”
阿七忽然一笑:“原来你也许不下未来。”说这句话时阿七侧着脸贴在青石板上,青丝也覆下来连同青石板一起凉丝丝地遮住了她的脸也很好得掩盖了她所有的表情。周围静了一静,阿七复又抬起头来若无其事:“既然还认我这个主子就乖乖躺下。”
秦松脸上滞了一滞,看着她倔强又脆弱的侧脸,心里忽然生出不忍拒绝的柔软。
“……好。”
秦松依言坐下。
夜色。
长风。
细雨。
阿七喃喃低语,声音越来越小:“知道一个叫‘碧儿’的丫头么?”
“……不知。”
“……去查查……”
……阿七不记得自己怎么睡着了。只记得一片狼藉的梦境。梦里一片火光冲天,昔日偌大光鲜的山庄在一片火光中顷刻间化了一堆什么也不是的灰烬。手执青锋的大侠,一脸正气凛然,长剑指向他的爹爹:“上官屠,二十年前你残杀武林同道,奸掳人妻女,今天,我…要替天行道!除了你,为我爹报仇,为武林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