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性本恶》百草柒

1、胭脂杀

　　“碧儿……”即使在梦里也睡得不甚安稳，双手紧紧揪住了衣襟，大口大口地喘着却却像是喘不上气儿一样脸渐渐憋得通红。
　　“碧儿不要—!”床帐里梦呓般的呢喃陡然尖利，帐里一阵窸窣有人拥着被摸索着坐了起来。手在床头的暗格子里掏了一阵，滑溜溜的手底摸到这一触感时夏珍珠顺手掂了掂，慢慢地将那东西取出来时暗莲花纹的纱帐里立即亮堂了许多。
　　直到这时隔开内外室的珠帘才一阵子轻响有丫鬟侧身小心翼翼地进了房。
　　“小姐，您这是唤奴婢？”
　　进来的是个不知道名字的丫头，极小心恭敬地低着眉，屋子里暗也看不清她的长相，估计是新招进来的那批仆人里头的一个。
　　想着梦魇里的一切她心里砰砰跳得厉害只想做的什么都好总比只是这样一个人对着帐子后面的一面墙好。
　　“替我倒杯水……”嗓子干涩声音也沙哑得厉害，这估计是梦魇的后遗症，她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只记得碧儿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一直在梦魇里纠缠着她不放向她模模糊糊地哭泣着。
　　喝了一杯温的蜂蜜水夏珍珠觉得好些了就叫住那个顺手收拾着茶盏准备退下去的丫头。
　　“先慢着收拾……你今晚守夜？”夏珍珠想起梦魇里的场面心里害怕根本不想一个人待着，祈求她留下来陪自己的话又说不出口。好在那个丫头看着也聪慧，微侧头想了想，干脆停了手里的活儿将用过的茶盏盖好盖子归置到一边，半跪到床榻边，膝盖磕着地双膝并拢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腿上。
　　“不是。”
　　“珍珠小姐是想说说话儿解闷么？不过姐妹们都说奴婢嘴拙笨得很，怕小姐听得不尽兴。”
　　夏珍珠愣神了一会。不知怎么她怎么觉得这丫头的语气听起来恭恭敬敬的却当你往留心里听时却总觉得其实她根本就是平平淡淡不卑不亢地说出来的。
　　夏珍珠突然觉得有点迷茫。她这是怎么了？只不过睡了个觉做了次梦而已，她怎么到处都变得疑神疑鬼的？
　　夏珍珠笑了笑，“傻丫头，不过解解闷子，哪有尽不尽兴的说法……你替哪个姐妹当的值？”
　　“小梅姐。”
　　“同屋里住的？”
　　“嗯。”
　　“我猜着也是，同屋里住的总亲厚些。”
　　“你呢？”
　　小丫头愣住，很快反应过来。“阿七。”
　　“……阿七。”夏珍珠重复了一遍，慢慢说着话，她心里也松了些，面上笑了一笑，拍拍床上的位置，“阿七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我又不是秦嬷嬷，犯不着这么小心的。”住在白墨城的人都知道，千金难抵夏家大小姐夏珍珠的一笑。她的笑容里总是轻轻松松就能透出一股温婉令人安心的味道。小丫头原本还偷偷紧握的拳头悄悄地就松开了。
　　“你新进的宅子？”
　　“嗯。秦嬷嬷带进府的。那时候一起进来的有十多个姐妹的，现在能见到的就只有小梅姐了。”小丫头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是啊，先前的一批丫头秦嬷嬷说年纪大了都该到了配人的年纪，阿爹就同意换了一批。现在跟前服侍的人大都不认得了。”
　　阿七调皮地一抿嘴，“其实都是为了珍珠小姐的婚礼。”
　　夏珍珠看到她脸上的促狭之色，柳眉一竖，轻嗔：“好啊臭丫头，敢打趣我，掌嘴。”边说着作势扑过去，阿七笑着欲躲，闹了一阵，各自安静下来。笑闹了一番，夏珍珠望着半跪在榻前的小丫头，心里莫名地多了一丝亲近之意。忽然问：
　　“你是在哪里服侍的？”
　　阿七不解，有些警惕地看着她，以为她又有了什么捉弄她的新法子，但扭不过强权，只好答她：“厨房。”
　　夏珍珠知道她的想法，但还不想告诉她，“喜欢在厨房么？”
　　阿七淡淡垂下睫：“说不上喜不喜欢，阿七是这个性子，随处随安，姐妹们都说是福气。”
　　“嗯。她们说是福气便是福气吧。你的姐妹倒是看得透。”夏珍珠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向秦嬷嬷说说要了这丫头，以后要真嫁到了秦府也好有个陪着的人。说起婚事阿爹都开始准备了。邻城的秦三公子，她那天在宴席上远远看过一眼，倒是个风流俊俏儿郎，只是秦家涉足江湖甚深，当初头一回听说这门亲事时她本来不喜的，以为江湖中人多粗鲁无礼。不过见阿爹坚持秦三公子又模样生得俊俏，她也就对这门亲半推半就了。谁知阿爹马上就开始准备，好像急着把她嫁过去似的。都听说邻城公子颇有几分风流习性，不知这个秦三公子人品如何。真想觑个空去偷偷看看。
　　阿七见她不知不觉陷入沉思，也不出声，只静静地陪在一旁。
　　后来又捡了几个感兴趣的话题聊了好一会，纱窗上渐渐现出鱼肚白色来，天色也渐渐亮了。
　　夏珍珠吁了口气，有些疲惫地眨了眨眼，低声说：“你先下去吧。”说着，就渐渐合了眼。
　　阿七依然跪坐着看帐子里的大小姐渐渐睡香，替她掖了掖被，也眨了眨因半宿未睡而干涩的眼。在地上跪了好几个时辰双腿气血运行不畅，她双手撑在地上好容易翻了个身屁股干脆利落地着地，一只手死命地揉着两条麻得几乎不向自己的腿，还顺道腾出另一只手半掩着唇优雅地打了个呵欠。半晌，回头看了睡得一脸正香什么异样都没发现的夏家大小姐一眼，唇边终于露出一点诡异的笑。

　　清晨夏宅的庭院也活气起来，三三两两忙活的奴仆婢女匆匆走过，忙着替自己侍候的主子汲水准备晨起洗漱事宜。阿七替人当完值，一时闲得很，她顺道多拐了个弯特地跑大到后院的柴房门前跟早早就起来劈柴的柴才打了个招呼，又溜到仆人们的小厨房顺了两个葱油花卷躲在柴才的柴堆下一阵风残云卷饱餐了一顿，这才摸着撑起的肚皮，回房，倒头，睡。

　　日间的暑热气蒸蒸腾腾地冒上来热得人心里发燥的时候阿七才醒过来，她拥着被坐在床上懵懵懂懂地发了半会呆才想起现在正热得发汗呢手里赶忙一松将薄被丢回床角，光着脚趿了排在床下的鞋子踢踢踏踏地连走带扑靠到屋子里唯一的一张黒木小方桌上。
　　桌上扣着三个碗，一碗咸鸭蛋拌豆腐并一碗竹荪鲜虾豆腐海带汤，还有就是一碗白米饭。
　　这时早过了午餐的时间了，能弄到这些饭食的估计也只有小梅。早上当完值时回来就不见她，估计是肚子好了就去秦嬷嬷那里帮衬帮衬。
　　小梅不同自己，虽然也是新买回宅的，但一张嘴巧得很，在府里也混得开，再加上又是在大小姐跟前伺候着的上下都给她一点面子，弄来的吃食物跟大伙儿平常吃着的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就着那碗咸鸭蛋拌豆腐吃了一碗米饭又喝了半碗竹荪鲜虾豆腐海带汤，这才放下手里的碗筷很不客气地打了个饱嗝，看了看满桌的狼藉，一边收拾。刚才肚子饿得慌只顾着狼吞虎咽了，这时闲得下来了午睡乍起的睏意余韵这才涌上来，一边眼里不由自主地冒着泪大大打了个哈欠一边直叹气：“怪不得那些个小妮子一个个都想着往上爬，要我天天能吃上一餐这些的撞破头我也愿意。”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有人又气又笑：“就你出息，这么屁大点东西就哄了你。满一筐的竹荪就挑得出一碗最鲜的送到珍珠小姐的厨房那儿，你吃的这些都不过是挑得剩下的赏给上得了脸面的奴才的罢了。”
　　一转身，就看到门口俏生生立了个俏丫鬟，梳双髻，挑杏眼，柳叶眉，樱桃小口，偏生唇边点了颗痣，于七分清秀中挑出三分妩媚来。想起早上夏珍珠的那番话，阿七眉眼一弯，接口道：“小梅姐你就‘高抬贵口’别训我了，这话儿我可没少听。我这不是嘴笨么，说不得好话自然除了好姐姐你就没人疼了。”
　　小梅没好气地啐了她一口，看她打自己进门起就撂下手的碗筷，没奈何地认命上前替她收拾。阿七乐得清闲，没骨头似的摊在椅上嘴里嘟嘟囔囔：“偷得浮生半日闲。”
　　小梅手下顿了顿，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状似不经意地问：“大小姐可有跟你说什么话了么？”
　　“唔。”阿七人懒散，脑子也不好使起来，想了想才回答：“没啊，就问我是不是新来的，怎么不当值也在那儿。我都照说了啊。”
　　“是么？”小梅目光微动，“我还以为小姐会喜欢你些。”
　　阿七忽然打了个呵欠，方才才紧绷坐直的身子又懒懒地倚回椅子里去。“唔，怎么会。阿七是宅子里公认的嘴笨不会说好话了，小梅姐要是去问，估计连宅里的阿猫阿狗都点头‘旺’几声应了这话了。我可不像小梅姐，泡一手好茶又绣得好花。连老爷都赞不绝口的。”
　　小梅无可奈何地盯着整个歪在椅子里的人。“你这死丫头，我这是为着你打算呢你也不懂得珍惜。你再这样惫懒下去，就一直待在厨房那个地方一辈子出不了头！”
　　“小梅姐，”阿七缩在椅子里头已经一点一点的了，还不忘侧了个身，低语：“小梅姐行了，我都记住了，你什么时候成了秦嬷嬷第二啦……小姐那又不比咱们，她跟前眼巴巴地望着露脸的人多了去了，我一个貌丑无盐的丫头，她哪记得住。你也别白费心了，下次也不用花心思装肚子痛啦，好心还没好报呢，你以为对我好啊，阿七可觉得被你累得一夜没睡，这会子阵憋着一口气呢……”声音越来越低下去，到最后变成了无意识的喃喃，可是那话里的意思让人气又不是，不气又不行。
　　小梅愈发无奈继而是恨铁不成钢的挫败感。自己一门心思为了她好，臭茅坑都去为她蹲了好几回了，她倒好，好心当狗肺。轻跺了跺脚，转身就出门去了。
　　临出门前她一手扣着门低声道：“昨晚当值的事我没向秦嬷嬷说，今早也是算着你回来了才赶去的。秦嬷嬷不知道，你也别提起。除了小姐，其它人应该都没注意，自己小心点，最近府里出了点事，能少惹事就少惹事。”顿了半晌，见屋里头的人还是没反应，估计是睡过去了，叹了口气，捧着盏碗往茶水房去了。
　　阿七闭着眼哼了一声。真是不容易啊，她要来当卧底，隐姓埋名不说，还要弄了个假身份。简陋村子里出来的小村姑，哪懂得什么大宅子里耍心机斗宠的这一套，她要表露出半点心思，还不露馅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