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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白发师兄番外之梦洄 ...

  •   自他爹在大佛顶共天皇一战后,中州已没甚新事好论,江南江北都是远山近水的平顺。惊云道众闲得刃上起毛,戳顽石城下打了一遭秋风,左右叫他爹晓得了,绝世一横,把一干提刀弄剑的全遣往院中莳花弄草去了。步天每宿每宿从堂下过,瞟着一簇虎狼围了株杏枝儿闹不休,却也意趣。

      可少门主心底仍忧。他眉上攒了素,眠不好,夜里错了枕,才披了衣,履没及趿,一瞟,外边有谁秉烛而过。他愣了,晓得这冷炷新火映得分明的,绝不会是旁人了。步天忙推门循了阶来,瞧着他爹往廊底一拐,已转山里头去。

      少门主见了一跌,叹也是叹了。一盏灯他爹掌了二十年,想待人归。归人是谁,步天晓得,也识得他们的情恩深浅,才十分得不能再劝。他一默半晌,斟酌八⑨,好歹摁下了计较,悄来衔了他爹共往。

      步惊云一途行至崖畔,襟下沾半截山凉岁晚的霜。他低来拂了,悬灯坟头,一坐,共川共水,共月没了话。步天瑟瑟往梅梢后头攒了半时,见他爹一敛没笑,拈冢上一枚桃儿猛瞧。他伤得捱不住,还待上去言语,怎料他爹一下蹿将起来,簇火向何处一映,怔了。

      步天给唬得往后头匿罢,瞟着了甚,也愣。

      他师叔,怀琴抱月的那一个,最是好风致的,把额花及了鬓来,曳薄罗衫儿,簇崖畔扪罢了衣,捉他爹一望,静了半晌。

      步惊云也哑了。他跌两丈,把平素里看老的河山都行不稳了,只上去拽她。言语没甚稀奇,念的不过三字。

      ——风师弟。

      聂风笑仍是笑的,可眉间那么宛转一下,把甚忒清淡地焚将起来,还瞧他师兄,良久才省起话:“云师兄。”

      她一噎,哪处已伤得不成样子,再续不下去了,便提袖掩了眉。步惊云默了默,像从前行过的千八十次照拂一般,与她悬火折灯,暖着。

      步惊云见她归得仓促,心下觑得了什么,却不论,不说,只沉沉望她,唇边垂了定的,似喜非喜,是枯朽的容色:“风师弟,你,你想起来了?”

      聂风挠头,共他一乐:“想起来了。”

      步惊云也与她折了眉,拉她向烛畔凭肩坐了:“那再好不过。”

      聂风闻了一愣,望她师兄,望这冢她千百次探过的坟头,和千百番愁过的眉头,半天一叹:“云师兄,我从前看不清你,却每夜每夜的来见你,来问你,是不是我欠了你什么,才叫你不休地候着我了。”

      她话至此节,一停,再不敢来瞟她师兄的衣霜发皤,容色几何。她纵然没瞧见,却也是省得的,这月似当时,人似当时,便连他俩鬓上惨青的痛,都没曾褪过半分的。

      她一呛:“云师兄,我今番到此,是把欠的,还你来了。”

      聂风晓得这话最不好论的。他俩的相赎相欠早已叠章成句,揉与一处,叫人没法再分说了的,哪还有什么还呢。可她不能不提:“云师兄,今日往后,你再不必守着我了。”

      他师兄是云出了岫,合当往九霄去的,怎好为她囿于一方营冢。

      步惊云听了语更稀,半字没有,却望他师弟,良久探过来与她平了襟:“我知道了。”

      完了恻然抿唇:“你讲,我听。”

      他平日里眉都懒来折的,现下一晌怫了容色,才让聂风怎地不好劝他,踟躇半天,不谈往后的惜别伤离,也不提廿载刀笔严峭,只轻轻望他:“云师兄,我这次回去,遇见了不少人。”

      她依着一途山迢水远,且共他挑挑拣拣的,絮絮论了。聂风外头定得很,实则心下枝枝岔岔的乱,挠得言语里好跌宕,左右及不上调。可步惊云共她并坐,与她簇了灯,把上一句下一句都闻得很真。

      她话至欢喜处,一笑,步惊云看她笑,还挨过去,抬手给她抚了鬓。他的袍角攒得长,牵足畔新火晃一下,绽了花。道上有寒柝罄一句,砸他依稀半晌,才省得尺短情长,半宿抵末,余了的时辰早不堪数了。

      聂风也闻见了,默良久。师兄亦没言语,只握她,瞧聂风,瞧楼西的月,一时欲说还敛,捱至末了,不过寥寥一句:“他待你还好么?”

      师妹哑了。她前番怕此节叫他师兄太过伤怀,才潦草掩了未提。现下叫他一问,更不晓得怎么话与。步惊云看她半晌,不知叹是没叹,大抵也是省得了甚:“那便好了。”

      聂风轻轻覷他:“云师兄,我昔日去得匆忙,没及言语。今番来,是要与你作别的。”

      步惊云深深深深望她。他有话,可心下三痕两爪,伤得挪不动,拼死了才憋得一句:“好。”

      聂风看他,晓得这一字曲在弦外,并不是真的好了。她半晌探过身来,掌了师兄足畔那盏馀年悬火,笼袖底掩罢良久,懵懂才省得,纵然她师兄鬓边的霜,早往她眉上素过了,可仍得这一灯如梦,衬他俩人情枯之处,犹是艳的。

      聂风秉烛一叹:“云师兄,我尚没记省旧事之时,曾有个红衣赤眼的人侵了枕来,他问我,还想叫你痛多久?”

      步惊云愣了。聂风亦垂了眉:“云师兄,你身负龙元,合当与天共老,怎好把千年万年的造化——”

      她一颤,仓惶并了袖,笑未敛过了半分,可终究是话不能尽:“云师兄,你——”

      她说至此处,一哽:“云师兄,我晓得无论去往何处,总能共你再重逢的。是以我终于,我终于不必忧扰什么,终于斟酌定了,来与你话这一遭别离。”

      步惊云闻罢默了,只过来揽她。

      聂风由他搂着,歪了头,还待言语,奈何左右噎得慌,终究把笑给湮了:“云师兄,我此一去,走的久了,不知何时来归,你真的不必再等。”

      师兄一晃,心下已焚得烟飞,却仍握她不撒手。聂风拼了命的想词儿来劝。可叹她临别一去,最后惦念着的,仍是她师兄的暖凉悲欢:“云师兄,此后道上的灯火再不必掌着了,这宿宿映夜成昼的,怕扰你不好眠。”

      奈何话得不经听,一劝劝得步惊云唇都朽了。他愣好久,末了一挪步,还扯她半截儿袖子不松。聂风也伤,这里那里痛得与他半点不遑多让,却仍撑得与他欢喜,一揖:“云师兄,中州千山雪,你一人担着,我,我——,师兄,你万务珍重!”

      步惊云一抖,垂了手,望她良久。他怨也有,恨也有,但他不怕离别,只怕再不能与他凭肩携手。他叫这个念头折磨来去不肯休,半晌垂了眉:“风师弟,你去吧。”

      他一咳,不晓得叫什么呛住了:“你走,我不留你。我若留你,只会害了你!”

      完了还有话:“风师弟,你,你也珍重!”

      聂风看他,也不敢看他。怕这么半瞥的遭逢,会叫她早已狠命斩断了的甚,又百般蹉跎起来。她咬牙敛了话,良久折眉,探过去握她师兄,握她五次三番的错过:“云师兄,不打紧的,我们今日纵使分别,但好多个百年之后,来生往世,大抵依稀,你我兄弟二人仍能在哪处相见的。”

      诚然他俩一遭缘分折腾至此,早寥落得何其清淡,可这一番来生相见的承诺,聂风不忍不提,更不忍不说。

      她如此话了,师兄一听没言语,只瞟她掌老了的灯,素尽了的唇,半天一句:“好,好,那就,那就,就待得往后,往后再相见了。”

      师妹得他允下,辗转半晌,终是笑了,向崖畔掠了几丈。她一去,便有风,拂过师兄早枯朽了的指间。步惊云遥遥望她,看她敛衣,抚鬓,笼了袖,探手一折灯,由它照愁不照欢的,洞彻他俩之间,惹人颦敛未及的,辜负与成全。

      聂风还想论些什么,左右总噤了言语,只往渊边立过半晌,望她师兄。她唇也折了,袖也扪了,可掩不住袖底眉梢的泪,却在别离之时,仍解语相笑的,提了此生再无人能共他与话的三个字。

      ——云师兄。

      步惊云愣了。峰上有月无星,晴着,才叫霜雪全凿在他的眉下,一落,凉得人都素了。他师弟没了。

      那盏八角琉璃,叫他拼了命的护了二十年,至此终于成了灰了,徒余一缕子烟,和半截没及焚尽了的,寸草心。师兄跌两寸,往坟边蹉跎一下,怔怔过去敛了艾芯儿。

      他才把这个收得珍重,又有甚,过三杯两盏江边渔火,勾半阙风月情词,忒不识人意的,扑朗朗地共他沾了衣来。步惊云默半晌,良久仓皇抬袖一揽,却落得一个空。至此师兄才蓦地省起,他纵然把得定三山的雨,笼得住一川的风,却不晓得他师弟,归了归,去了去,这辗转了千般,究竟垂落在谁的怀中。

      聂风那厢惊了枕,瞌半晌,心下伤得眠不动,挤巴挤巴蹭步惊云边上,挨着。师兄懵懂望她,探手揽她:“风。”

      她望她师兄,一下莫名乐起来,还宜颦宜嗔的,把眉月上了,额花绽了,叫师兄甜未尝先喜的,不得不笑,转与她掖了褥子:“睡得如何?”

      聂风嗯一下:“做了个长梦。”

      师兄一愣:“梦见了什么?”

      师妹看他:“梦见你了。”

      话毕低低一唤:“云师兄。”

      她垂了眉来:“我梦见你了。”

      她笑,笑里也有几不可闻的叹息。步惊云觉出来了,默半天。师妹也没话,只望他,老半天往师兄肋下觑得了甚,探手来撩。师兄一时怔了,不晓得今番行得什么雨,且卧定了由她挠去。

      聂风七歪八扭弄了半晌,勉来扒下他半截子底衣,才好把步惊云臂上累世经年的伤瞧了个分明。里头横竖折曲,掩的全是相持相护,与君共老的旧时晴雨,便连刀痕的深浅,同上辈子的那一位,都没得半分差的。

      师妹愣了,近前与他一抚:“这是,什么时候伤的?”

      步惊云不晓得她怎地有这么一问,也顾不上旁的,只趁势捞了师妹往怀里搂:“七遥八远的事了,多半是中州哪个门派捺不住,风,你不必在意。”

      师妹一听没了言语,只把心下一蓬子枝岔全横刀立马戳眉上去。师兄一瞧已窥了不对来,却不晓得她何以峥嵘至此:“风,你——”

      话没尽,他已瞥着师妹凑将过来,胡乱磕他唇边去。奈何师兄早不是旧时那个懵懂小公子了。他一揽聂风,轻把她往榻里摁了,依依与她推了就的,缠缠绵绵亲她蹭她,思量着该把二十年往书里修妥帖的道行与她好生施展一番。

      师妹一下给啃得昏了,哪晓得她师兄惦念了甚,一时瞟着他在上头褪衣撩裤的,半天没省将过来,良久瞧他把帘勾儿一卸,才悟了,瞪他:“云师兄!”

      可惜她平素里笑惯了,一旦嶙峋起来,忒落不下子的,惹不着人怕。且叫他师兄呷摸着来去,欲拒还迎成了说了。

      小风今晨起得迟,仓惶入阁来,瞟他爹云鬓散着,梅妆瘦着,趴案上抿茶,步惊云与她披了袍子,立后边共她揉小腰一尺七八。小风也不是叫人拿清汤寡水将养大的,一见这个,已十足的省得了因缘,不由分说拽了刀。

      步惊云一见,招得绝世,往膝上横了,剐他:“你来。”

      步天后脚才至,瞥得他爹与小风已催得征鞍扣月,把刀兵横过一两遭了。他一叹,究竟来去把此番阵仗瞧过千八十次仍有余了,落得个见惯不怪,也不劝了,只好生蹭桌边上与他娘递了水:“娘,喝茶。”

      聂风咳一下:“天儿,你,你这么早来寻你爹,是不是道上有事?”

      少门主凑过去与他娘并坐了:“是怀灭阿姨有几封音信要与爹知会晓得。”

      师妹扶额:“那快请怀副门主上来。”

      步天一笑:“娘,无妨。我方才在阁下逢见了她。怀灭阿姨说待得我爹事毕,她再上来不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白发师兄番外之梦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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