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与夜》顾留烟

12、深沉的夜

　　天空永远是暗色的，幽冥界的天空，大概永远不会有光亮四射的时候吧。
　　这么想的，是一个从昆仑界落入幽冥界的人。
　　世界被明晃晃的阳光笼罩，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呢。
　　这个人在一条羊肠小路上慢慢行走，路上随处可见一排排灌木，低矮而稀疏，只要这个人愿意，他随时可以一脚碾碎它们，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宁愿顺着灌木的排列方向，迂回缓慢地前进。
　　这并不是一条路，而是一块广袤的平原。
　　这也不是一块特别的平原，幽冥界就是由不同的平原组成。
　　幽冥界也是有山的，不过与其叫它们做山，不如叫做丘陵，不似昆仑界的山脉雄伟起伏连绵，它们光秃，低矮，荒凉。横亘在平原中，将其割碎成大小不一的板块。
　　幽冥界的人，也和昆仑界的人没什么不同，同样的腿，同样的脚，只不过，他们从来不像昆仑界的人一样自命不凡，称自己为“仙，憎恨的人为“魔”，至于那些生下来不会法术的人，他们则同情的称呼他们“凡人”。
　　幽冥界的地，也从不属于他们中任何一个，而是属于两个人——枭銮和沣姬两个魔尊。
　　他们划分了这个世界，幽冥界的任何一寸土地，都是他们的疆域。
　　这个人走着走着，却不得不停下来了，他的前面的地忽然裂开了三道口子，三道黑气从裂缝中弥漫出来，渐渐的化为三个人。
　　走路的这个人笑了：“三位真是久仰了，我也等候多时了。”
　　“没有枭銮大尊的命令，你不能过去。”
　　“若是我执意要过去呢。”
　　“那就不要怪刀剑无眼了。”
　　“各位未免也太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别人”
　　走路的人伸手在虚空中一握，一把黑色的利刃凭空凝结。那三个人轻蔑地笑了一声,其中一人冷冷道：“赵琦，你这点本事，枭銮大尊会不清楚？”话未落音，他们的神色却改变了。
　　利刃所到之处，他们的防御结界如纸一样脆弱。
　　赵琦看着三个倒下去的人，轻轻说道：“有时候，实力是需要隐藏的。”
　　他突然转过头：“看够了没有？”
　　灌木从中，一个矮胖的男人狼狈地爬出来，身体抖得像筛子：“大人，大人——小人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赵琦却冷笑了：“只有一种人才是真的是什么都看不到。”
　　话落音，矮胖男人不再颤抖了。也永远不会再颤抖了。
　　“死人。”
　　他拂了拂衣襟，从尸体上跨了过去。

　　幽冥界也不是真的荒芜至死，除了依附于两大尊而获得更高阶法术指导的人，也有愿意自己摸索修炼的人。他们聚集在两位大尊疆域的边界。这些人自称自己为芜行客，他们之中少有真正的高手，所以并未引起两位大尊太多重视。因为无所图，所以不受管制，他们的言谈向来无所顾忌。
　　稀疏低矮的简陋房屋通常是各种酒肆，也是芜行客们中意的交流的场所。
　　“幽冥界的天，怕是要变啦！”讲这句话的，是一个长衫的中年男人，他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向两个同伴夸夸而谈。
　　“这事现在没几个人不知道，落羽之战啊！”
　　“啧啧，那场大战，我可是亲眼所见，当时，我去寻找灵脉修炼，恰好路过落羽石边，就看到两个人站在落羽石上。你们也知道，这落羽石，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站上去的！它是当年上古诸神创世时遗落下来的神石，神术附体，飞鸟难落，修为低浅的平庸之辈，想要站上去，那可是千难万难。当时我正奇怪，居然有厉害的高手会来到这里！我凝目看过去，只见其中一个人，身材矮小，形容猥琐，一下我就认出，他就是枭銮那老家伙！”长衫男人指手画脚，唾沫横飞，他的同伴瞪大了眼睛，张开着嘴。
　　“另一个人呢，身形高大，但是全身裹在一件黑袍中，看不清样貌。沣姬和枭銮打了好几千年，沣姬这骚娘们向来是能不穿就不穿，决计不会打架还披个长袍，所以啊，这人肯定不是她。这两个人，没讲几句话，就大打出手，只见山河翻覆，天地变色啊。当然，本大爷修为也不差！在身上放一个防御结界，就悠闲的在一边看着了。这两个人一打就打了三天三夜，最后一天晚上，黑袍人一掌击出，枭銮一下从落羽石上摔出几十里外，那老家伙大概气歪了嘴，这辈子没被人这么羞辱过吧！”
　　“我们这些人，被枭銮和沣姬两个老家伙压迫这么多年，终于得出一口恶气啊！”
　　“可不就是！我们幽冥界一向实力为尊，幽冥界之王，幽王，这称号，真非他莫属。”他的同伴道：“明天午时大伙自发的朝拜，可一定要算上我一个。”
　　长衫男人大笑：“当然，以本大爷超凡入圣的修为，定能在幽王手下居高位，到时不妨提拔提拔下你小子！”
　　话刚落音，他手里的酒杯忽然炸裂了。
　　“什么幽王鬼王的，我看就是个连面目都不肯露出的鼠辈，侥幸赢了一次，不过全凭一时运气！”角落的一桌边走出一个人，正是赵琦。
　　隔着这么远能轻易击碎他的酒杯，若是这一击对象是他自己……自称“修为超凡入圣”的长衫男人，这时大气也不敢出了。
　　“诸位虽然过得自由，但是还是要分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是一个不小心，那可真是祸从口出！”
　　这一击震慑了在场所有人。有客人满脸怒容，但顾忌那一击威势，还是敢怒不敢言。
　　赵琦从酒肆走出来，弹弹手指，一道五彩的光在空中炸开。
　　大街上突然走出七个黑衣劲装，兵刃出鞘的男人，一时间空气中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赵琦负手于他们之间，开口道：“诸位准备好了吗？那群乌合之众的集会，我们也要混进去。”
　　黑衣人们齐声道：“是。”

　　幽冥界的另一端。广阔的平原上，一座雄伟的宫殿拔地而起，巍峨直穿层层天际。
　　难以置信，在两大魔尊把持的幽冥界，居然会有人敢建起第三座宫殿。
　　宫殿前面，是一片广袤的平原，本该荒凉冷清的平原上，这时密密麻麻都是人群，他们全都慢慢跋涉着，目标似乎都是这座宫殿。
　　在他们之中，随便找出一个人，驾云这种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法术，就算睡着了也可以施展，可此时此刻，他却只愿意这样慢慢步行，一步一步朝着目的地跋涉。
　　那座神秘的宫殿，仿佛有一种招引，呼唤着他们虔诚而去。
　　这样巍峨的宫殿，殿前居然没有设置任何结界，人群轻而易举地进入了。
　　他们井然有序的穿过殿门，走过迂回的回廊，来到一个宽广的大厅中。
　　这个大厅如此之大，无论从哪个方向，一眼望过去都难以看到尽头。在大厅的正前端，有一排阶梯，层层叠叠直到一个高台。
　　人群行到阶梯前，都一致停下了脚步，匍匐下身子。
　　人群还在涌入。这广阔的大厅都要显得拥挤起来。
　　“愿听幽王召唤。”
　　呼喊声一直蔓延到宫殿深处。
　　高台上却迟迟没有动静。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事物。
　　呼喊声仍在继续，一声声呼喊是一种虔诚的期盼。
　　很久之后，大殿高空中渐渐涌出黑雾，雾气在最高阶梯之上的高台上渐渐聚拢，当黑雾逐渐散开，显出一个从头到脚都包裹在宽大黑袍中的人。
　　那黑袍人却道：“我并不是你们的王者。”
　　声音很轻，却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
　　“不！”说话的是站在离台阶最近的一个中年男人，“枭銮和沣姬两个魔头在幽冥界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为了他们自己的权势和土地，操纵我们自相残杀……”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另一个更洪亮的声音打断了。
　　“一个连面目都不肯露出的人，确实不够资格做王者。落羽之战，也不过是你运气好一点罢了！”
　　人群忽然从中央散开，一个中年男人凸现出来，正是赵琦。话刚落音，七把利刃如箭一般急速从人群中激射而出，七个穿黑衣的人，从不同方向快速逼近高台上的黑袍人。
　　从他们出手的速度和气势，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了一股难以匹敌的强大力量。
　　“七杀！”人群低呼。七杀的大名幽冥界几乎无人不知，他们是沣姬魔尊手下的顶级杀手。据说，被他们盯上的猎物，从没有一个可以逃脱。他们的名气就是建立于死在他们手下的人数。
　　情势逼人，奇怪的是，高声呼喊人奉黑衣人为王者的人群中，却也没有一个人动手上前帮忙，他们也仿佛在暗暗期待着。
　　那七个人急速飞上高台，要制黑袍人于死地好像是再轻松不过的事。
　　黑袍人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连衣袍都没有丝毫飘动。
　　然而，还未触及黑袍人的衣袍，七杀就如饺子一样反向摔出去。
　　中年男子的瞳孔剧烈收缩，他没指望七杀能够成功，却也没想到他们失败的如此彻底，
　　这样蓄势已久的致命一击，居然还无法突破这个人的防御结界么？
　　他快速转动手指捏法诀，七根金色的线从摔落的七杀身上飘出，快速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金色光网，呼啸着朝黑袍人罩去。
　　黑袍人还是没有动。
　　靠近他的一瞬间，金色的光网像是坠入沼泽中，金光渐渐熄灭最终完全消失了。
　　赵琦大喊一声，飞身而上。
　　这一瞬快得没有人看得清楚，一切平息后，人们终于看见黑袍中伸出一只手。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
　　不可一世的赵琦，被这只手紧紧扼住了咽喉，像只鹌鹑一样焉了下去。
　　若是之前大部分人都是慕名而来，而亲眼见证此一役后，人们眼中流露真切的光，极度崇拜和尊重的光芒。

　　黑袍人终于开口：“王者的位置，本来我也无心于此，但遭受沣姬和枭銮如此厚带，若还推三阻四，未免显得太怯懦。”
　　“既是如此，从此刻起，你们能做的事只有一件。”
　　“——服从我！”
　　黑色的烟雾汇聚在天际，忽然散做无数黑点激射入人群，直达每一个人。
　　人们抬起手，发现左手上多了一个黑色的五芒星记号。
　　“谨遵幽王号令！”
　　呼喊声直达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