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顾简兮

9、第九章

　　“额，那个，你想要听什么曲子？”踏雪好不容易艰难地从宇文寻的墨瞳中挣扎出来，说道。宇文寻嘴角不露痕迹地一扬，走到案前，一边缓缓磨墨，一边风轻云淡地说道：“随便，越长越好，我才好慢慢画你。”

　　踏雪顿时愣在原地数刻，等她反应过来之时，宇文寻已经磨好了浓黑的墨，笑着看着她，说道：“郡主请？”踏雪思考了一会，才慢慢地走到琴的前面，再小心翼翼地坐下，正面刚好对着案前长身而立的宇文寻。

　　踏雪轻轻咬唇，要知道在邺城，那个人不让她三分，敬她五分？可是如今……

　　轻叹一口气，踏雪抬起双手手腕，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琴弦，刚刚抚到琴弦末稍，蓦地提袖，指尖拨弦。音色清脆如百鸟齐鸣，来朝凤凰。水袖随着手的移动时起时落，时飘时坠，滚边袖口上的暗色花纹更显得美丽。踏雪微杨嘴角，眉目恬淡安适。

　　此曲名为《白雪》，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与窗外人家屋檐之上的残雪以及隆冬之境相得益彰。

　　宇文寻将笔沾得墨浓，浅笑地看着踏雪，随即落笔。墨随着笔的勾勒渐渐在洁白的宣纸中蔓延开来，每一笔，每一画，都仔仔细细地勾勒着。

　　三个月前的宇文寻何曾想过，他有朝一日，竟然会在这长安城的茶馆中，听眼前女子弹一首琴曲，而自己，则在案前用笔墨将眼前之人，画入纸上，亦如画入心中。

　　或许，他不是未曾想过这种场面，只是因为还不曾认识她而已。

　　一曲毕，余音缭绕，久久不散，踏雪抬起头，看着宇文寻，笑着问：“如何？可有玷污了着高雅之曲？”“曲高和寡，你挑这首曲子，有几个人能评论好坏？”宇文寻也不回答，也是笑着说。等手中笔墨停下之时，才对踏雪说道：“在我听来，甚好。”

　　踏雪起身，漫步走到案前，看见宣纸之上画下的自己的模样。刚想伸手去取来看看，却听见宇文寻的声音：“你的手……”踏雪低头，素白的指尖透着明显的红色勒痕。“没什么，应该是一路上天寒地冻的，把手冻坏了，又弹了琴，琴弦生硬，所以……”不料话还未说完，手就被宇文寻一把握抓住，紧紧地握住。

　　踏雪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将手抽回来，谁知，宇文寻手掌中的热量透过指尖，一点一点地流淌到身体里面，一直抵达心间。踏雪好像忽然停止了动作，呆呆地看着自己被握住的双手。

　　宇文寻微微蹙眉，语气极为柔和地说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明明知道琴弦冰冷生硬，还让你弹奏。”神情中带着些许的自责。踏雪回过神来，轻轻摇头，说道：“没事的。”宇文寻这才松开了手。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奇怪起来。

　　宇文寻的目光无意间望向窗外，看见天空已经变成了浅灰色，还飘起了若有若无的白色小点——下雪了。

　　“果真是吓到我了，你看，你这一弹，连雪都被你吓出来了。”宇文寻巧妙地把气氛抢救了回来。“哪里有，”踏雪撅了撅嘴，可是一看窗外，也呆了——真得下雪了！？自己的琴艺真得有那么差劲吗……

　　“先走吧，这长安城的雪一旦下起来就不会轻易停下来的。”宇文寻小心认真的将画卷起来后起身披上貂裘，回头说道：“晚上皇上要宴请皇亲贵胄，我们还得回宫呢。”踏雪点了点头，跟在宇文寻的后面走出了雅间。

　　走到门口之时，小二忽然跑了过来，说道：“宇文公子，两位还有一壶茶没端上来呢！”宇文寻听了，笑着说：“不必了，你看都开始下雪了呢，我们还有一段路要走呢。”小二也探出头去，惊讶地说道：“咦，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下雪了呢？”宇文寻闻言，微微偏头看了看踏雪，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自觉地把头低了低。

　　小二倒是不知情，笑着说：“这倒也是，长安城的雪能下三天三夜呢，唉！公子您等等！”说完，小二就快步走了出去，一会儿不到，就拿着一把油纸伞快步走了过来，说道：“宇文公子也是我们茶馆的常客了，哪有多收您钱的道理？这伞就当做是那一壶龙井的钱吧。”

　　宇文寻点头，接过伞，说道：“多谢了，这样倒是免了一身残雪的狼狈样子。”“那两位慢走。”小二笑着送到了店门口。

　　“走吧。”宇文寻打开伞，另一只手却反手握住踏雪的一只手，十指相扣，环环入心。踏雪被这么一拉，一个踉跄，差一点被宇文寻拉入怀中。“寻……”踏雪刚开口，宇文寻却笑着迈开了步伐，踏雪无可奈何，只好顶着小二以及长街两旁行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和宇文寻并肩走着。

　　十指相扣，两肩相挨。白雪皑皑，一把描花油纸伞之下的两人半相依偎着走着。一个眉眼旖旎，微含桃色；一个容颜俊朗，笑若暖阳。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层雪层，晶莹如冰，纯白如绵延千里的素绸。雪层之上，映着两行轻轻浅浅的脚印。

　　“冷吗？”宇文寻开口打破了这雪地中的寂静。踏雪感觉自己离他是那么的近，宛如片刻之前的样子——感觉到他说话之时口中所呼出的热气，打在脸侧，有些许的痒。而被宇文寻紧紧扣住的手暖暖的，暖了全身，亦暖了心。

　　“不冷——”踏雪摇了摇头，却将话语的后半句藏入眉间“因为有你在。”“是吗。”宇文寻淡淡地说道，却在不自觉之中将手中之物又握紧了几分。他好想抓住这一刻，这一个人，一辈子。

　　“寻，你的伞，歪了。”踏雪看着宇文寻左肩上零零散落的雪花，说道。宇文寻抬头看了看伞，笑着看着踏雪，说道：“是啊！不过——没关系。”

　　没关系，反正你已经彻彻底底地闯入了我的世界，三个月前，只是惊鸿一瞥，我们之间就已经被红绳牵扯在一起了。

　　“踏雪，你可读过一首诗？”宇文寻开口问道，目光灼灼。“什么诗？”宇文寻缓缓念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踏雪忽然沉默了。静静地看着宇文寻。

　　踏雪不答，只是扣着宇文寻的手。

　　寻，或许我们之间，有着许多我们迫不得已的东西横亘在我们之间，无论是齐周两国数十年来剑拔弩张的关系，还是我们彼此之间代表自己国家的身份，都足以将我们完完全全地阻隔开来。但是，我很庆幸，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第二个玉汝和周武帝。

　　就如你所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