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爱》顾成砂

3、3

　　细致的事情往往是最费时间的了。从嘉付完钱才发现时间竟然过得那么快，来的时候天空是灰蒙蒙的，现下已经完全黑了。从医院走到家的路有点远，但正合他的意或者说是罗塔夫人的意。它看起来很满意自己的爪子，一直在从嘉的怀里兴奋的叫着。看起来很想到地上畅快的跑一跑。
　　从嘉顺了它的意把它放下来，于是罗塔夫人瞬间便箭一般的飞射出去一头扎进绿化中。从嘉立刻便愣在了原地，绿化带里种的都是些矮矮的常青树，在丰沛的雨水滋润下嫩芽涨势极好，即便是在白天一眼望去一片嫩绿，根本看不到一点空隙。而如今在晚上又要如何找一只猫呢。
　　从嘉有些生气，更多的是失落。罗塔夫人如果走失，那么该怎么办呢？猫猫不是人，无法立案寻找。甚至有可能在走失当天便被人虐杀。
　　从嘉开始围着绿化寻找，这么短的时间内，罗塔夫人必然跑不了多远。他在城市的夜里低声呼唤着：“Mrs.Rota.”
　　没有回应，绿化里连一点细小的颤动都没有，沉寂非常。雨又开始绵绵的下，洒在叶子上像是小提琴轻柔的协奏细细碎碎的击打声在从嘉耳里清晰异常。从嘉感到十分失落，他忽然想到前段时间里他不给罗塔夫人吃东西而导致的罗塔夫人的出走，或许，那一次便是他失去它的前兆了。如果当时他去晚一点说不定罗塔夫人就会被别有居心的人带走。
　　他颓然地在路边坐下，心里酸涩异常，呼吸都像是被堵住一样，难受。他紧紧抓住自己的双臂，这感觉比那时候还难受。他感到心脏抽痛起来，他也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可是他却连哀叫都无法发出，只能看着眼前的世界模糊着颠倒。
　　从嘉在顾执所谓的正规的医院里醒来。暖黄色的灯光，雪白的墙壁，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熟悉的感觉，熟悉到厌恶。他抬起手企图遮住光线来迷惑自己。然而下一刻他便不得不面对现实，罗塔夫人走丢了，不对，是抛弃自己了。在它落在地面的那一刻它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绿化中，然后再没有回来。他想起罗塔夫人那疾射出去的速度，感到难过，好歹自己陪了它那么久，它却没有丝毫留恋的就走了。
　　他难过，但是他却不会哭。他想它有权利抽身而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他用余光看去，是顾执。
　　是了，那时候好像是对方下班的时间。所以是他把自己送到医院的吧。从嘉放下手朝他看去，四目相接的时候他率先说话：“谢谢。”
　　顾执缓缓停住脚步，他很明白从嘉这样做是在拒绝他的靠近，用礼貌来拒绝一个人是他的特性。上一次也是这样。他犹豫着是不是要退出去，而就在这时，护士端着药剂进来了。他只好跟着往病房内走。
　　从嘉很瘦，有心脏病的人很难胖的起来，但他瘦的有点过分，用纤细来形容也不为过，青色的血管清晰的分布在苍白的皮肤下。
　　护士手脚麻利的把点滴挂上，针头压在血管上缓缓推进，他看见从嘉的眉皱起微微偏过头。护士也跟着皱了皱眉然后重新找了位置下针。原来他忍耐的样子是那么的美，可是他却宁愿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美。
　　第二次护士十分顺利地扎好了针，调好了速度后默默离开。
　　从嘉等着眼睛没有一点睡意。顾执走近时他却闭了眼轻声道：“谢谢你送我到医院来。”
　　顾执把被子拉上来一点给他盖好，回答：“这是我该做的。更何况……”他没有说下去，片刻后接着说，“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从嘉：“不用麻烦了，不出意外我明天一早就能出院了。”
　　顾执无奈地笑：“你是医生吗？”
　　从嘉沉默，他虽然不是医生，可是他的病他和医生一样清楚。
　　顾执又说：“医生说你摔倒的时候把头撞了，有点脑震荡，所以要继续观察几天。”
　　从嘉依旧没有说话，顾执看着眼前的青年，苍白、羸弱，紧闭的双眼，抿着的唇角。病痛未能让他颓败，让他颓败的是失去。
　　车子缓慢的开在路上，和湿润的地面接触了发出黏腻的声音，和那些赶着回家的人不同，顾执的车慢得媲美散淡的人散步的步子。车灯的灯光洒在绿化上，把被夜色遮掩住的嫩绿照的明艳起来。
　　有交警拦住了顾执，他甚至以为顾执是喝过酒而执意让他吹了酒精检测器。看着检测结果交警很是奇怪：“你车开这么慢是做什么？”
　　顾执推推眼镜严肃道：“找猫。”
　　交警用看疯子的眼神盯了他一眼。显然他没有想到会有人在凌晨一点过开着车慢悠悠的晃就为了找一只猫。交警收了东西道：“不用找了，不是被人捉走了就是跑远了。这么晚了难道你打算打着手电满城找？”
　　顾执在心底叹口气，脑子里想的全是病床上悲伤的从嘉，瘦弱的身躯，蜷缩的身影。
　　第二天顾执到病房时，从嘉正在打电话，他用平平淡淡的语气交代了自己无法去学校上课的事，却对自己的病情一字不提，病房里的他微笑礼貌的拒绝了同学来照顾他的提议。也许是不想麻烦对方，或者根本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病情。他想起前夜从嘉也是一直很抗拒他的好意，一直用礼貌来拒绝他的靠近。
　　从嘉挂掉电话回头时正好看见他，顾执扬起一个笑容走进房间道：“我给你带了早饭，吃一点吧。”
　　他熟稔地将早餐放到病床上的小桌子上，从嘉却盯着那泛着热气的早餐发起愣来。顾执疑惑地看他：“怎么了？不喜欢喝粥吗？”
　　从嘉沉默，半晌才走过来拿起勺子开始用餐。顾执打开另一个带来的小菜放到他面前示意他吃。从嘉握住勺子的手顿住，他推开小菜低声问：“是说，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顾执笑了，把被他推开的小菜放回原处说：“先不说要不要管你，至少费用我要拿回来啊。”从嘉愣了愣，他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于是只得点点头说：“等等我会把钱拿给你，谢谢你送我到医院。”
　　顾执看他信了这说法放下心来，回道：“不用急，等你全好了再说。”
　　纤长的睫毛不自觉的颤动了下，然后镇定地舀起粥喝起来。“这病没有完全好的那一天的。”尽管那迹象微小，顾执还是听出里面那一丝不甘。
　　看来说到不好的地方了。顾执很是懊悔，然而从嘉却已经自顾自认真的喝起粥来了，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机会了。
　　在这沉默中医生走进病房来。从嘉心不在焉地听着医生的话，完全没有个病人的样子，而顾执却一副认真的模样，最终医生索性把所有的注意事项都说给顾执听了。顾执听完犹不放心，医生啪的关上查房本索性现场写了份医嘱给顾执拿着。
　　看着顾执的谨慎与从嘉的浑不在意医生默默摇摇头走了。
　　从嘉从医生进来时便一句话没说，虽然他平日里也很少话，但明显他很抗拒听到关于他的病情的话语。他坐在床上微垂着颈项，额前的头发遮住他好看的眉眼只能见到峻挺的鼻梁和淡淡的嘴唇。从嘉很白，很苍白，有点透明的感觉。
　　这样的他让人忍不住靠近，更何况是对他有所想法的顾执。感到顾执的靠近从嘉偏了头，而顾执则顺势坐在了床头，他说：“我昨天去找了罗塔夫人，可是没有找到。”
　　从嘉回过头，与顾执近在咫尺。顾执知道如果这时不退步的话，或许他会无法走进对方的世界，但是这一刻他的确不想退后。他的不退后最终换得从嘉的退后，对方放下手中的勺子有偏过头去淡淡道：“那就不用找了。”
　　那明显的抗拒让顾执意识到这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眼前这个青年有着与猫相同的性格，敏感脆弱，此时他脆弱故而他的防守牢固，而他将会慢慢软化，然后融入到他的世界，这过程容不得任何差错。
　　顾执起身，收起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忽然又想到什么对从嘉道：“把你手机拿来。”
　　从嘉皱眉，似乎很不愿意。无奈对方又说：“要是找不到你了我跟谁要钱去？”于是顾执成功缴获对方的手机号。得到手机号的顾执心情颇好还不忘提醒从嘉：“记住，不许关机哦。”
　　看见从嘉露出恼怒的表情，顾执心情很好，继而又想到对方不适宜大的情绪起伏于是又补上一句：“不许生气，不然又要犯病了。”话一说出口他就看见对方的脸色冷了下来，暗暗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下他懊恼地离开了医院。
　　开车去宠物医院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仿佛忽然一下变笨了，连什么时候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不像他的作风，然而在那个人面前自己那些笨拙的本性就一定会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