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顾浅意

1、红玫瑰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天未亮，初晨只蒙上一层淡灰的氤氲气色。赵枚着一身浅色绸袍，抱臂站起窗前，凝望着远处的清平江面怔怔出神。有乳白色的烟圈没过头顶，渐渐向上飘后便消于无形。
　　她爱抽浓烟，呛到喉口发酸的那种。
　　良久，一双强健的手臂从身后轻轻攀上她的纤腰，把她嘴中还剩一半的残烟抽出，掐灭在手边的玻璃缸里。她轻阖双目，身子向后微仰，就势靠在他结实的怀里。
　　还有未弥的淡白雾气，程启东隔着一层朦胧看她，脸色苍白如雾。霎时便有种分辨不清的错觉。轻轻一句“郁兰”脱口而出，手上已抚上她的秀眉。
　　她微微睁眼，睫毛抖动时不经意触到他的手指，柔声道：“是她吗？”
　　他一怔，收了迷离的眼光，一抹愁色闪过，没有回答。但她知道，他念的是她，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她。
　　她想，那是个怎样的女子呢，作为他的未婚妻，她一定美丽善良。
　　善良？！也许对别人是吧，但对于他，她一向残忍。
　　昨日，郁兰突然从法国飞回，接到她的电话时，程启东欣喜若狂，会开到一半便草草结束，匆忙赶到机场去接她。可到机场后却不见她的形影，打手机也是关机状态，心里焦急四下寻了许久，幸好后来家里管家打了电话过来，说她已经到家了。
　　本想责怨几句，可回家见她一脸倦色的倚在沙发上，心中的怒气也消了，浅笑的问道：“怎么不等我来接你？”
　　“等不及了，就直接叫了计程车，上车后才发现手机没电，所以没法和你说了。”她轻轻抿了口果汁，又说道：“我只能呆两天，行李也不多。”
　　她轻描淡写，可旁边的他却听得心潮起伏。听到她说‘等不及’的时候，徒然生了一阵愠怒之气，想到自己等了她这么多年，而她却连一刻也等不及，不禁觉得委屈。旋即又听她说只能呆上两天，不由一阵失望。
　　郁兰是个画家，嗜画如命，成年四处奔波各地，不是为了继续深造学艺，便是操持各种画展，一回到家中，也是花上一半的时间呆在画室。一年中余他的时间屈指可数。
　　“只有··两天。”
　　“恩，陪老师回来开个会，巴黎那边还剩下些工作赶着做。”
　　他蹙眉，似有话说，却又不好怎么开口。郁兰见他欲言又止，便知他又想劝自己放弃打拼多年的事业，为了避免争吵，赶紧露出疲倦之色，说：“我累了，先去洗个澡，睡一下。”
　　见她如此说，他只好作罢，点头道：“好，睡醒了我带你出去吃饭。”
　　“不用了，就在家吃吧。”她叫了管家，说是随便家常菜就可。
　　他不禁又添了一层失落感，本来以为她是为了给他庆祝生日而回来，但见她连一起出去吃饭都拒绝，显然是不记得今天是他生日了。
　　一顿饭吃的了然无趣，两人都无太多言语，简单结束后，郁兰便如往常一般呆在了画室里。程启东独自在书房里斟饮红酒，天渐昏暗，对着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显得无限落寞。突然手机一闪，是赵枚的短信，她不太给他发短信或者打电话，从来都是等着他说要做什么。
　　“生日快乐。”
　　为什么！连她都记得，而她的未婚妻，却把他的生日忘得干干净净，并毫无察觉，他不快乐。
　　他猛得喝了杯中的酒，心中怒气不消，似失去理智一般冲到她的画室，随手把七八画架砸得一地凌乱，她手里还拿着颜料，惊怔在那里。
　　“怎么了？”她幽幽的开口，不解问道。
　　他没有回答，眼里带着盛怒，薄醺的醉意已冲上脑袋，他一把抓过她，狠狠的吻上她的薄唇，侵略似得掠夺每一寸肌肤。她见他已醉得不清醒，挣扎的反抗他进一步深入自己。
　　“郁兰，你是我的未婚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迷乱，似提醒，似婉求。
　　“不行，启东，我还没··结婚。”其实，她是想说，她还没有完成那张画。因为一张画，她一直不希望自己和他发生关系，从而失去对性的想象。
　　“嫁给我吧。”
　　她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的猛推开他。他粹不及防，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身体跌撞在衣柜上，后背被手柄上的尖角一刺，扎得极痛，霎时清醒。
　　她被他顿时暗淡的眼神吓得不敢出声，怔怔得看着他猛得冲出画室，不久便听见屋外的引擎声急急奔去。

　　倚在他怀里的赵枚看着他怔怔出神，似有不悦。不禁抚上他的眉梢，轻轻滑过，似要熨平那些愁皱。
　　他收回思绪，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的吻下去，一寸寸的掠夺她的呼吸。两人几乎都可以感觉，似乎下一刻彼此便会窒息。
　　天刚亮，程启东就走了，他终是不放心郁兰一人在家，回去后见她躺在床上依旧在睡，便稍稍安心。
　　赵枚醒来的时候，已不见他，瞥见桌上几张钞票，习惯性的扯出一丝苦笑。洗了澡，把床被收拾的一丝不乱，然后将钞票小心的放在皮夹里。
　　虽然他们在一起已有五年了，但她对他不甚了解，因为所谓‘在一起’，也不过是夜夜情。她只知道他有个未婚妻，是他自己说的。两人单独吃过几次饭，还是在很久之前。他们不怎么聊天，他也不爱听她讲话，有时候喝多了他便会说起他的未婚妻，他很爱她。
　　他真的很爱他，直到那日，她就更加知道。
　　那天，她在一间咖啡厅见他独自一人走进，坐在离自己隔了四五米的斜方。心中顿时一阵欣喜，举着手朝她挥了挥。
　　他见了她，怔忪一下，而后急急走来，脸色不悦，忙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听他有些发怒的语气，脸上刚刚浮现的笑靥渐渐淡了下来，她从未见他对自己如此明显的愤怒，中间似有夹着一丝厌恶，心下顿时一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启东见她不语，猛得抓起她的手腕，他力气极大，她整个身子被他一拽差点跌在地上。待站稳，急忙说道：“我在···”
　　还未等她说完，身后便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这是？···”那人惊诧的看着他们，脸上极其不解。那男子走近才看出是程启东，也顾不上这奇怪场面，忙道：“程总，你怎么在这？”
　　程启东转过头来，见是林氏的老总，微一点头，算打了招呼。
　　那人见他不答，又问道：“程总也认识赵经理吗？”
　　程启东一怔，奇怪的看着那男人，见他也是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又转头看着赵枚。她的秀眉微皱，脸色极是难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抓着她的手腕。
　　手上慢慢松开，却依旧是满脸疑问，其实也不知道是疑问什么，刚开始看到赵枚的时候，还以为她是故意来他和郁兰吃饭的地方，心里一怒就想质问她，现想来刚刚自己的粗鲁行径，不免心生一层歉意。他看着她，本以为赵枚会说什么，但她却没有说话，只是揉搓着手腕。
　　那位林总意识到局面尴尬，也顾不上猜测，忙向程启东说：“这位是赵枚小姐，风旗银行的业务经理，我今天约赵小姐来谈点业务事项。”
　　程启东又生一丝惊疑，这时，却听到身后郁兰在不远处说话：“启东，怎么了？”
　　他回头，对她笑笑，说：“没事。”
　　赵枚一直看着自己的手腕，听见柔媚的声音，知道那个女子在前面，一抬头便可看见。可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样的勇气。
　　林总心下生疑，又试探问道：“赵小姐也认识程总？”
　　赵枚没有回答，程启东却开口道：“不认识，是我认错人了。”又向林总致歉：“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了。”
　　她心口顿时一酸，待他走去后，连忙向林总道：“林总，不好意思，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我们改天再约吧。”
　　林总见她一直握着自己的手腕，以为是受了伤，赶紧说好。
　　她终是忍不住，很镇定的走出去后，却依旧透着玻璃窗看向了那个女子，清丽秀美，眉目间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果真是认错了，从第一眼，便认错了。
　　如果五年前的那天，没有去酒吧找那个朋友，没有一时兴起帮她端盘子进了那个包厢，没有见他独自酗饮微露怜意，没有任他将自己当做小姐当做情人，会不会，会不会就没有这认错了。

　　这些日子，程启东都有些心神不宁，那天见她匆匆离开咖啡厅后，便打了电话给她，哪知她手机一直不通，整整半个月，都不联系不上。
　　他想去她家找她，却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家的住址，他对她其实一无所知，只有手机里一个号码，之前只要一打过去，她便会乖乖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五年如此。
　　一日在公司里，秘书递给他一个包裹，他惊了一瞬，便急急拆开，是一个薄薄的信封，打开发现是一张支票，金额不少。里面还有一张纸条：每次你给我的钱，我都一次次存起来。
　　他惊诧了半晌，回过神来，才急急忙忙拨了电话过去，手机是忙音，待拨了三四遍之后，终于通了。
　　两人许久都没说话，终是她开口：“你相信爱情吗？”她的声音不似郁兰这般柔软，带着一种低低的沙哑。听她突然这般莫名问道，不禁怔了一下，后又觉得这问有点熟悉，似是被谁问过。
　　想起是她以前也这般问过他，在他深吻她的时候，她幽幽的问过：“相信爱情吗？”那还是在很久之前，而他会记起完全是因为这声音，喑哑迷离。
　　她见他不语，又说：“你曾说，等了她八年，我想那该是多幸福的女子啊。”她顿了顿，说，“有人也在等我，我希望自己也可以幸福。”
　　良久，他仍没有说话，待她欲挂时，他突然说：“你相信吗？”
　　她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她刚刚问他的问题，许久，才淡淡的说：“虽是受了些苦，可还是要爱的。”
　　她的声音很小，电话里听来，像是隔了一场梦。
　　虽是受了些苦，可还是要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