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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盛筵受罚 ...

  •   说服舒清流后,生辰的事也就准备得顺溜了。

      秦老爷子今年满三十九,雁云城各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因着秦卿是妇道人家,维持局面的担子就落到秦鸣身上,而秦筝则推说抱恙,派漱玉和眉宜前来送礼,顺便叮嘱俩人多帮衬着点。

      大户人家,尤其是像秦家这样赫赫有名的,办起生日来可讲究了,众人携礼纷至而来,主人家就得在入门不远处站着相迎,漱玉与她是特来伺候秦家人的,现在就跟着秦家人帮忙接礼,沈眉宜借机观察着秦家父子。

      那秦鸣她远远见过,高挑瘦削,不似秦家姐妹般样貌夺人,显得有些平凡,只是周身流露出来的气度却很宜人,谈吐得当,委实有君子之风。他整日在外奔波,听说是在忙着打理秦老爷子给他的几家店铺,生意做得很大,此番若非秦老爷子生辰,只怕他还在外宿。

      而秦三海看上去却是三十四五的样子,气质高雅,眉目清朗,不像其他老爷们那般富态。秦家姊妹继承了他的眉眼,秦鸣则继承了他的薄唇。许是灯火煌煌让人视线错乱,沈眉宜总觉得他眼波流转间有一股子胭脂气,极为冷淡,刹那即逝。

      等到人来得差不多时,秦三海安排完最后一位客人,就携子女回到桌上。

      秦家人独坐东席,正对着一处空地,是用来待会儿表演用的,从空地起铺着红毯,绕过石屏风延伸到大门处才停下,而红毯两侧就是各位宾客酒席。

      等到必要礼节都过了,众人在秦老爷子一句“开宴”喊出后,见他执了箸才纷纷开吃,吃着吃着免不得要喝酒,还是等老爷子举杯劝饮后,在座之人才推杯换盏,你来我往。

      上菜的事儿有专人负责,漱玉与她只需盯着秦家人的杯子,记得时时添酒就好。因而对付完几回敬酒祝贺的,表演也渐次开始。先是些耍杂技的,五子祝寿、变脸喷火,个顶个的厉害,众人时不时拍手称好,好几次眉宜看得出神差点出声,还是漱玉给制住了。

      宴过一半,舒清流还未出来,眉宜心里有些急。而在座的老爷们也早得了风声,此时此刻,就有人道:“听说连舒公子也被秦老爷所折服,今晚是有耳福咯。”话是这么说,却还意味深长的看着还在表演的艺人。

      想那秦老爷子何等人物,怎会不知他意?

      “哪里哪里,舒公子琴艺高超,能请到他是秦某的福气,诸位不要急,不要急。”

      他话里明显抬高一个琴师的地位,那人就不敢多言,其他人也笑着应承下来将这插曲模糊过去,席上仍是觥筹交错,酒香四溢。

      舒清流来时是作为压轴。

      恰是席间最闹腾的时候,就见有人怀抱长琴,从屏风后缓缓露脸,青衫袖,碧玉簪,眉目清华,座上霎时安静下来。

      站在秦鸣身边的沈眉宜正拿着酒壶要添酒,忽然觉得四下安静,就跟着看去,对上那人的脸时手一抖,酒水差点弄到秦鸣身上还不知,还是漱玉听见动静在秦鸣注意前推了她一把,这才只是淋到眉宜手上。

      本是细小动作,可秦鸣似乎极为敏感,一下便看过来,沈眉宜端着酒壶还未站稳,就对上他视线,吓得后退了半步。

      那是毫无笑意,甚至有些阴沉的眼色,眼底是深潭涌暗潮,再一瞧却是死水静无澜,平白生出冷冽气息,哪还有先前那般春风宜人?

      这时,秦三海起身,朝着舒清流拱手笑道:“久闻公子盛名,今日有幸得见,实乃秦某荣幸啊。”

      “秦老爷哪里话,能为您祝寿,是舒清流的荣幸才是。”他抱着亲微微点了下头,声音还是那般沉沉悦耳。

      近来秦三海虽是痴迷于琴艺,但到底也是个名门家主,说这话只是客气,听了舒清流的回复后自是满意,也不多言,便命人端上案几矮凳。

      如此一岔,秦鸣总算收回视线,沈眉宜松了口气,再不敢放肆。

      一曲清音为宴上平添几分雅意。此刻,所有人都看着他,而他只看着手中弦案上琴,就像那夜树下她眼中的他,冷清的眉宇间难得存着分温柔,却不是为任何人。

      座上无人发言,悉数被琴声取走魂魄,领去调中蕴含的绮丽仙境之中。沈眉宜听见,不知是哪家稚子还忍不住低声赞了句“此曲只应天上有,时间能得几回闻”。

      是啊,的确是天上才有,因为弹琴的就位天上人啊。
      、、
      舒清流从出场起便艳惊四座,尤其是在座女眷,其后的琴声技艺,干脆连席上众男子一道惊艳了。

      一曲奏罢,场上安静片刻才报以掌声,不断有人对之大加赞赏,又转而将话题引到秦老爷子身上,纷纷起身敬酒。

      只有那人,对身外之事视若无睹,收拾好琴后就借口有事要先行离开,秦三海礼节上挽留了几下,就放他走了。沈眉宜只能看着那个人抱琴而行,风姿翩然,就这么再度远离。却没想到在行到屏风时,那人脚步倏然一顿,回头朝着眉宜所在的方向看来,嘴唇微动说了句什么,而后噙着一抹笑意,消失在了屏风后头。

      纵然是隔着人声鼎沸,她仍旧听见那句话,他说的是——

      好久不见。

      宴过戌时,众皆酣然。

      在送走诸位宾客后,秦卿就让她和漱玉回沉香楼去,两人应承后,就由漱玉提灯带路回院。

      天色暗沉,两人一路走着,漱玉没有多话。实际上她除了转达秦筝意思时,平日里都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谁也不搭理,偶尔能和流丹聊几句,可依旧显得冷淡,就跟沉香楼下那池边悄然绽放的昙花般神秘。

      望着她的背影,沈眉宜琢磨许久,还是说了句“今天……谢谢你了”,回应她的也还是那片静默,漱玉甚至连步伐都未曾变过。

      两人很快到了沉香楼,漱玉是住在一楼的,所以便将灯盏交给了眉宜,在看着她上楼时意外的开了口:“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来救你。”

      沈眉宜闻言回过头去,那位漠然的女子却早已阖上了房门。

      暑气日渐浓重,若搁往常,早已是架不住的,可自打入住这楼阁起,沈眉宜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一些不对劲。按说这沉香楼平日里门窗紧闭,一楼又储这一池温泉,内里应是极热的,实际却是恰恰相反,也不知是用什么特殊法子,居然镇得下这等热度。

      用膳前,秦筝捂着胸口说闷得慌,担忧着是中了署,便叫眉宜去后厨弄完银耳莲子汤来。莲子要刚摘下的,新鲜;银耳要现成发的,嫩滑。她难得提这么个要求,虽说是有些突兀,但作为下人,眉宜只能照办。

      莲子就取自楼前那池里开得正盛的芙蕖。这大热天儿的,院里鲜少有人肯出来,眉宜畏水,只能独自干瞪着眼,埋怨着这芙蕖开是开得极好,就是离岸边远了点。没得法,只得脱了鞋袜,又将袖子裤脚高高卷起,坐在热得发烫的岸边,足尖缓缓探入水底。

      池水澄莹沁凉,毫不似被曝晒后的样子,触底时刚刚没过半膝。沈眉宜撑着边沿慢慢向池中走去。

      当年落水后的情形挥之不去,纵然明白这池水淹不死人,但大抵是被阴影给吓怕了的,因而行的也就格外艰难。更遑论底部软泥踩上就感觉异常不踏实,令人总忍不住担心一脚踩深了就拔不出来,生生随着时光流逝而被吞没。此外,不时还有结出黄花的青荇来挡路,得手脚并用的拂到边上才能靠近莲子。

      好在这东西没有特别为难她,就近就长着几株,眉宜怕耗费太多功夫,干脆就给连根拔了,白着脸正欣喜着,就觉得暗处有人在盯着她,四下望望却没发现什么动静,只当是暑气重闹了幻觉。

      因是急赶着要,又是秦筝吩咐的,掌勺师傅赶紧二少爷要的吃食放下,抢先把这银耳莲子汤给弄好了,就打发沈眉宜让她快快送去。

      这一趟功夫耗去,秦筝已然用过膳,正靠在铺着玉簟的榻上休息,流丹在旁边站着打扇,面色看起来不是挺好。眉宜把东西呈上来时,秦筝看也不看,兀自闭眼小憩,想是觉着现做的热口,反是流丹皱着眉头往眉宜这边瞧。

      “跪下。”

      主子平白来了一句命令,眉宜一时半会儿没弄明白原由,却是看见流丹的眼色,顺从的跪了下去。

      “知道我这么折腾你是为什么吗?”

      眉宜垂首:“回三姑娘,奴婢不知。”

      “我喜爱你那份聪明劲儿,才许你做我贴身随侍,一入府就与流丹齐名,更是给你机会去给秦卿打下手,顺道见见情郎。”秦筝冷笑一声,语气愈发冷冽:“你倒好,宴上几次三番出岔子,若不是漱玉在侧帮衬着你,你以为惹着了秦鸣会有好果子吃?那种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你以为到时候我保得了你?”

      饶是听惯了她话语淡漠,也受不住骤然夹杂的冷意,只得连连告罪,心底却是疑惑着是哪个心细嘴碎的告密,转而又暗暗记下她对秦鸣的评价。

      “罢了,这次只给你提个醒,若你记得住就好,要是记不住……”流丹接到秦筝的眼色,立马会意,将桌上放着的莲子汤递到秦筝手里,眉宜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就听“啪”的一声,上等的白瓷藤纹碗碎在地上,里头的东西更是洒落一地,继而是秦筝续言:“我这儿留不得糊涂鬼。”

      辛苦采的莲子做的汤被这样打翻在地,说心底不难受都是唬人,只是秦筝的意思她也明白,沈眉宜只得忍下心头情绪,一一答应下来。

      随后,秦筝又训斥了几句,就让眉宜打整完地上的狼藉,自己却是再度阖眼小憩。而流丹仍旧在旁边打着扇,待到她清理完后,才小声催促她离去。

      秦筝突然爆发这么一下子,倒让沈眉宜心底有丝异样感,回房时坐在榻上,脑子里免不得把这档子事提出来琢磨。正深了心思就听游廊上有动静,开门一瞧,原是多日不见的陆庭柯。

      他依旧是那副风流不羁的模样,连那笑容也未变动分毫,一如既往握着她头发略带调戏意味的问好,接着一如既往的被一掌拍开也不恼。

      “果然天气大了,脾气也跟大了吗?真该让你照照镜子,好叫你看看什么是丹田里的火气烧到了头顶。”

      听他这话,沈眉宜瞪大了眼,心骂这厮总这么没规没距的。

      “嫌难看就别看,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陆庭柯马上变脸:“我才刚来你就赶我走,还是不是朋友了?”

      沈眉宜被弄得心烦,也懒得追究他乱攀朋友之事,上前几步,将他推到木栏边,而后反身就回屋里关了门。

      少顷。

      “舒清流叫我来的。”

      门开了。

      屋里——陆某人自称受不住热硬挤进屋——两人端坐在桌前,陆庭柯自顾自斟了杯茶水细呷,端的是一派悠然惬意闲适样,这若是放到深山野林里到底也能算个隐士,可现下隐士当不成就混迹闺阁女子屋内做纨绔,委实叫人哭笑不得。

      “你认识他?”

      他重沏一杯移到她身前:“这茶不错,喏,拿去败败火。”

      她看也不看:“很熟?”

      他左顾右盼而言他:“这屋里真凉快。”

      她忍,继续问:“他叫你来做什么?”

      终于,他眼梢生出几分无奈,微微叹着气:“你为何不先将近来之事与我说说?”

      “……”

      所有事一一细说下来,沈眉宜瞧着那厮一言不发,只顾垂眼品茶的样子,也不知听进去多少。在讲到秦筝异常时,特意留心着这人的变化,仍是平淡如常。

      她语声歇去,转头瞪了眼那风流公子,捧起先前他为她沏的茶水润嗓,倒是不急着问话了。

      俄而,那公子终是放下杯盏,望向她时笑容更深:“反常即妖,你怎么看?”

      她偏过头去,沈思片刻,道:“她像是有意借机告诉我,或者暗示我什么。”

      要说事情闹得不算大,秦筝作为主子,多多少少象征性教训个几句也就罢了,可她今次说的话句句包含锐气,浑然不似平常那般淡漠。提到秦鸣时,话里憎恶之意毫不掩饰,就像是故意做出来似的。

      陆庭柯闻言,称赞了句聪明后,又循着她的话问道:“秦三海是当家家主,秦卿行事泼辣,两个都不好惹,为何她却偏偏叫你小心秦鸣?”

      秦鸣,外界人人称其“温润君子,如玉之姿”,言行谈吐亦有平和之感,缘何秦筝对秦卿是疏离,对秦鸣这个哥哥却是如此厌恶?沈眉宜皱眉,心间反复响起秦筝之言与那日假山后的对话,交错更迭间,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可惜没能抓住。

      “信呢?”

      沈眉宜想得正深入,就听边上人闲闲发问,茫茫然将袖中信笺递出。

      那边,陆庭柯接了信笺,看沈姑娘愁眉不展的样子,状似不知其中缘由,叹了句“情爱闹人,情爱恼人”后,就将信取出来放到沈眉宜面前,手指沾了沾茶水往上头一划,竟是缓缓现出字来。

      对于他嘴里不正经的话,沈眉宜懒得理会,倒是看他润湿了手就往信上凑,忙不迭出手想阻拦,忽而手上动作一滞,盯着那渐次露出的三个字,神情错愕。

      陆庭柯抽出被她抓住的手,甩去上头水渍:“他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五年前……”沈眉宜呢喃着这三个字,一头雾水,下一刻便立马望向陆某人。

      陆某人会意:“秦夫人莫名病倒药石无医,秦筝出门祈福遭人所害,秦卿与秦鸣争执不休闹得家宅不宁,后匆匆嫁与柳平生,而秦三海……”笑意淡去,“闭门不出一月有逾。”

      种种件件数落下来,秦府这摊子水是越来越浑了,而刚刚闪过的念头再度出现,久久停留心间不去,惊得沈眉宜捧着杯盏的手一抖,热水溅出来还不自知。

      陆庭柯无奈,只得起身随手取出方熏着胭脂香的手帕,从她手上拿过杯盏放到一边,仔细擦拭着桌上水痕。

      被那胭脂香醒了神,沈眉宜看着手帕,又看着擦桌子的人,眼里闪烁着三分鄙夷,换得陆某人一句“别吃醋”,再度陷入无言状态。

      未几。

      “你还没告诉我你与他之事。”

      擦完桌子,陆庭柯就将被蹂躏的绢帕随手丢在桌上,仔仔细细拍了拍手,漫不经心的回着话:“说来话长,神交已久。”

      沈眉宜自然不信,但看他表象风流,心眼却深得很,想来要很难套出什么,就只好作罢,转而问道:“他知道我在秦府的目的?还有这封信,他不是才来这里不久吗?”

      “那大概是他与此地也神交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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