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正文 ...

  •   白梅是十岁那年进的怡红楼。她爹死后后娘将她卖给了专门到穷人家里买男孩女孩的伢子。她后娘也没问是要卖去哪里,只是接了银子,对她说:“你以后便不再是李家的人了。”
      十岁之前她叫李白梅,十岁以后叫白梅,恰好省了怡红院的妈妈多排个名。
      那年的她还不清楚男孩还有的能被卖给没男孩的人家去当个平常干净的人,女孩却多半只能卖去一个地方。也许从乡里那些闲言碎语里听到过些什么,有过一丝的直觉与猜测,至少许久以后她回想起来的时候,觉得那时的她是知道会到哪里去。连着幼年时候听过的那些闲言碎语都变得清晰。
      那一路上她很安静,等待她的永远只是既定的命运。
      从乡下到县城的路很长,一个从未见过繁华的乡下丫头第一次见到了她死去的爹曾在过节的时候买回家的糕点。那个糕点铺子在怡红楼的对面。她记得自己欣喜过那么一瞬间,但后来她在那高楼香闺里低头便能够望见的糕点铺子,她从来都没有去买过。

      那年她十岁,六年后云城的怡红楼出了个有名的冷美人,花名白梅。
      云城的才子也喜咏叹佳人,云城的话本折子喜欢晕色些风流韵。怡红楼的十八姑娘白梅,在那些诗词折子里也占过一些篇幅。
      但是她自己拿着那些折子看,或听过那些诗词的时候,觉得那好像不是自己的事情。好像一切都只是停在了进怡红楼前望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好像真正活过的只是那个叫李白梅的女孩儿。但是,那个女孩儿却是薄弱卑微的,被一推便跌进这个门槛里,不复存在。
      她冷冷笑了一声,什么赵家和王家的公子为她大打出手,县令家的二公子为她一掷千金,这些,与她有关吗?
      十八岁的时候,她想过死。然后后悔,在十六岁之前还没有真正成为花娘之前她就应该结束这样的生活,不管是以死亡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方式。
      为什么没有呢?也许是想活着而已,也许是连去死都没有一个充足的理由。
      但是,十八岁的时候看着那些话本诗句,蓦地生出了怒气。原本只能懦弱地等待既定的命运,她却有了死的勇气。

      她说要去选购精美的衣饰,怡红楼的妈妈笑颜如花,打扮得越漂亮越是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她去最好的布匹店里折了段三尺的白绫。那天她很高兴,一切的污秽马上就能丢弃。她不准备回怡红楼去结束自己的一生,但是她突然惦记那个泛着热气的糕点,她很久很久以前只吃过冷的在家里灶台蒸热的,刚出炉的是什么味道呢?

      这是个关于白梅的故事,她的故事还没有开始。
      但若是要展开一段故事,至少故事的主角要活下去。她在那个糕点铺的旁,污秽的牢笼对面遇见了这一生第一次的醐醍灌顶。为此她选择了继续活下去。

      她到了那个糕点铺,八年的时间她隔着一条街看着,却从来不买。她决定在死之前来买一些吧——干脆全买了吧,不知道这一生的饥饿填不填得满。
      她才走到离这个糕点铺最近的地方,还未开口,一个人便突然跌了过来,马上还来大步过来了另外一个人。那人的一跌跌得不轻,一下把糕点铺的糕点全给弄倒了,连着甚至还碰翻了下面的炉火。
      花楼里的人都说白梅是个冷美人,但这一刻,她却是怒火中烧,哪怕原本性子偏淡原本没有多少情绪神色,这时也是怒目圆瞪,只想把这跌过来的人踩上几脚。
      大步踏过来的人握着拳头又给了这人两拳。白梅在旁边看着,那个跌倒的人的手下面冒着烟。她走过去把那跌倒的人拉开了。想了想,为了这辈子最后的任性,抬起手就把那原本就脸上撞伤的人打了一巴掌,原本这将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吃这种糕点。
      原本是狠狠打人的青年才发现跌坐的年轻人手被烫伤,又见这陌生的女子打了年轻人一巴掌。不乐意了,吼道:“这是我弟,这是我弟!他想去死,他竟然想去死!”
      白梅木着一张脸,看着面前的这个打人的青年的激动不解和痛苦。打人的人哭了,被打的那个……一心求死。
      白梅蹲下,盯着那个年轻人,问:“你为什么要死\"
      那个年轻人没回答,只听那个青年大声道:“为什么?错了你就弥补呀,死了不过是让我们都伤心!”
      年轻人说:“我害死了很多人。”
      白梅沉默了片刻,说:“嗯,有时候死亡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一心求死的年轻人这下才将目光直接与白梅对上。
      ……“你看”白梅看了眼她手上团成团的白绫
      他们挨得很近,年轻人的哥哥在旁边。他满身的煞气让周围的人不敢靠近。
      白梅俯身在年轻人耳边说:“你看,我也想去死的。但是,我们两个都不死,好不好?”
      为什么?
      为什么?白梅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

      楼上的老鸨在楼上也瞧热闹,瞧见白梅在下面,喊道:哎呦,白梅呀,姑娘快上来,有客人正等着你呢,非你的琴声不听呢!”
      白梅望了这年轻人一眼,将手上的白绫包在了年轻人的手上。她走过那条街,上了楼。没有回头。
      她登楼后再望下来的时候,那个年轻人跟着他哥离开了。她想,活着吧,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
      那天,怡红院里的一个花娘跟她说:“白梅,我告诉你,如果是上吊死的人,会很难看。”
      那个最丑的花娘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双极美的眼神,白梅说:“嗯,我们都好好活吧。”

      后来的八年,白梅还是在怡红院度过的。这些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那个最丑的花娘被她的良人接走了。白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依旧是怡红楼最有身价的花娘,又有许多人为她大打出手一置千金,这些在话本折子里又有些传诵。白梅再看着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气愤,仿佛在看别人的事情。仿佛她自己只是在扮演里面的那个青楼名妓,仿佛当有一天她能抽身离开的时候,她演过的这些风流韵事就与她无关了。
      美人易逝,红颜易老。白梅一直记得,她与那个一面之缘的人说过:“我们两个都不要死,好不好?”
      她从未与人有过约定。后来她想明白,当初那么说,是因为有人还爱着那个年轻人。她希望她羡慕的东西不要那么轻易就没有。
      继续活下去,有一个理由,有一个心甘情愿的目标,一个自以为可以实现的希望。

      那便红颜易老吧。

      怡红院的花娘在二十大几的时候一般还是风华正茂,易老的也还风韵犹存。但是,到白梅这里却真正是美人迟暮。谁也说不准为何这样的一个冷美人在大病一场后就慢慢失了原本的风华。怡红院的老鸨痛下心来买了许多的补品希望能把这姑娘的美貌补回来,但都无济于事。

      据说白梅自己也去寻访过养颜的名方,但也是形貌日渐憔悴。
      可她的一双眼睛却是日渐渗人,没有了当初风华正茂时候的慵懒惑人。那些恩客们倒宁愿她还是当初那冷冷挑剔的眼神,她神态憔悴后的这样的一双眼神瞧着就让人心慌。
      白梅的心里是真的疯狂着。她决定活着,因为决定了要活着,所以一定要是以自己愿意的样子。
      所以她才开始疯狂。只要是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就默默诵读一些佛教经文。不管是黑夜还是白天。她开始睡得极少,这些消损着她的美貌。
      她是进了怡红院开始识字的。因为怡红院培养的是琴棋书画精通,能够附庸风雅的花娘。但她从来不喜欢那些恩科所做的诗词歌赋。那些不过是用她们的美貌与青春来衬他们的风流罢了,传诵的风雅底下是满满的脏乱。
      她过早地逝了如花容颜,怡红楼新起了其它的美貌年轻姑娘,怡红楼的老鸨再也不将她当挣钱的宝贝了。
      她看着那些曾为她打过架的公子哥们为着年轻美貌的花娘斗文斗武,愿舍千金。
      那些年轻的花娘有掩嘴轻笑的,有的眼里竟对那恩客有着爱情的希冀。她想,如果她是另一种心态,也许也可以这样依着青春年华在这纸醉金靡的地方快乐一场。
      她内里是个任性的人,不然也不会有当初冷美人的称号。她不想在这里死去,也不想一个人来带她走。当初没有任何选择来了这里,那么就自己走出去。

      再后来,她以自己绝大部分的钱财换了自由身。那些钱财是当初怡红楼的老鸨也不敢从花楼姑娘那里占的东西,不然就得罪了那些恩客。在怡红楼的老鸨的眼里,这个已满脸憔悴,还需要极多补药调理的过期美人,即使呆在这里一辈子也再也带不来比她换自己的自由身更多的东西了。
      她终于离开了,哪怕用了极长的时间,终于离开了。

      现在她三十岁了,关于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她到了这个国家最繁华的地方,皇城。
      于是在皇城边上静静居着的一个街道里来了一个三十几的妇人。这个妇人有着端正的容貌,当然也仅仅是端正而已,没有如凝脂的肌肤,没有惑人的冷冷眼神,没有一动云城的美人白梅,有的,只是一位眼神平和形色憔悴又安静的妇人。

      如果曾走在繁华的刀刃之上,那么要回到平凡的幸福里很难。
      白梅的安静里就隐藏着对一种全新的生活的惶恐。她害怕失去失去她一直想要的那种生活和身份。但眼前,她更害怕的是无法迈进她陌生的这种平凡生活。
      相夫教子,织布耕田。——她不行,所以她以一个寡妇的身份开始。
      她只会琴棋书画,却不会织布绣花。——所以她想办法学会了在云城的怡红楼对面卖的那种糕点的做法,用以谋生。
      那种糕点好吃但其实也平常,皇城里有许多家这样的糕点铺子,她的生意不好不坏。
      但是也可能只有她觉得那糕点好吃而已,也许是她做得不好,因为她呆在一个地方,那种不好不坏的状态实际是那糕点卖出的极少,时间久了就会核算了发现压根就没法养活自己。
      那闹事的喧嚣里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学不会吆喝,学不会挑选一个好的地方。所以卖不出更多的糕点,生活拮据。
      但是,这些都不要紧,饿着穷着不比繁华富有的时候差。有时候人有着一个东西就势必要放弃另外一个的。
      后来白梅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总呆在一个地方卖了,别人的糕点铺子是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待着等人来买。她做好了一篮子的糕点,用布掩着走到不同的地方去卖,累了就在一个地方歇息一下。她的篮子上系着一块绢布,她请她住的条街街头的老书生写着“白米糕”三个字。若是她自己字能秀气些,但她觉得那样疏狂的字也很好。
      她挎着篮子,沿着沿山的路向上。这日里到山上去拜佛的人很多,这一路又长又高,总会有些人是需要买些吃的。她跟着三三两两的人向上走。她的前面是被人拥簇着的老太太,老太太被儿孙搀扶着却也老当益壮。她的后面又走上来两个笑语言言的年轻姑娘。
      也有同她一样一个人走着的人。但是他们大多有着为之祭拜祈求佛祖保佑的亲人爱人。

      她在半山腰歇息了会。她的糕还有一半没有卖出。见人们在此停留的不多,她便也跟着人流继续向上去了。
      她不知道皇城的祈愿山上的寺庙其实是提供斋饭的,等不知不觉跟着人流向上,抬头一看竟已经看到了那座恢弘的寺庙的轮廓。
      她也听见了佛声诵语。那诵着的经语仿佛能抚静人心底的尘埃。
      她的心就渴望透过那些厚重的尘埃获得些温暖的光。
      在这寺宇里的庄严佛像之下,她是叩拜许愿的路人。献了半篮子的糕点与十枚燃香火的铜板。

      在这座皇城里,她寻到了第二个去处。终于不再是只能在自己独自一人的屋里惶恐,三两天,她去那寺里跪拜,听僧人诵经的声音也听那木鱼的声音。每次来,她也带上一篮糕点。
      这样的生活,她能一个人过活而且也还平和快乐。因为能去那寺庙里听僧人诵经的声音,也不算孤独,那些时候她也能觉得众身平等,也能觉得过去加给她身上的污垢已经不那么在意。
      她来来去去了很多次。偶尔和寺庙门口的小和尚有些交谈。
      久而久之,庙里的僧人极多都知道有个施主每次都会带一半篮子糕点来。一半卖了路人换了钱,登到山顶寺庙的时候剩的就给了寺里。也不能说她是对佛的敷衍,心诚则以,一半生存一半信仰,哪一半都是她的生活。

      故事本该是没有开始没有结局的。如果人能记得他最初的记忆之前,如果能预见将要的结局之后,那么才可问一句生命的始终。
      有那么些人原本是没有关系的,有那么些事物本也很平常。
      她不会想到,在这个寺庙里会有一个人因着那糕点想起和她相关的一段往事。

      真的是往事,因着那糕点想起不是因为忘记了,而是因为藏在了太重要的地方。太重要的东西不一定要再挖出来。
      他记得很多年前,好像是在一个烟花巷里吧。那时候有一个姑娘叫白梅,喔,也许不是她本来的名字。当然,比起这个姑娘的名字,他更记得的是那滚烫的火炉倒下来,炭火灼热的温度,还有那滚了满地的雪白糕点。
      那姑娘的力气还真大,那时候心里疼,被炉火烫的疼,大哥的拳头也硬,没觉得这姑娘力气大。后来回家脸上却有个手掌印。
      想想那时候的颓废和看见脸上的手掌印的愣仲,在很久以后的现在突然觉得想笑。
      那糕点的味道最初有时候偏甜了,有时候太淡,现在却刚刚好了。
      这是庙里一个很年轻的僧人,生得极是英俊好看。约莫三十岁的年纪,眼中的慈悲却同得法的高僧一样深沉柔和。他从盘子里拈了一块糕点慢慢吃了。

      师傅问他说:“尘源,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原本就是一场参悟。
      十二年的时间,守门、洒扫、念经诵佛、研究经文、传承讲经。谁也不会想到纵马轻歌的少年有一日会成为这庙里一尊如佛如圣的僧人。
      当年的纵马轻歌和今日的慈悲清明之间隔着万重沟壑。
      十二年佛门清修赎过往罪孽。时以至,去还留?
      他名厉沉源,法号尘源。红尘俗世的源头不过在于缘分,缘分未断尘缘未了。
      原本再也惦念不起过往俗世的。这小小的糕点却让他起了念头:“我活着,你呢?”
      师傅问他:“去还留?”
      他说:“我要先去寻找一个问题的答案。”
      尘源,如果有一个问题的答案要到尘世里去寻找,那么要最初问题的答案就不重要了。

      白梅来来这庙里的一年时间里一共见过他五次。
      第一次他是路过的三位僧人之一,三个人里,唯有他让她目光停驻:“这个人我在哪里见过?”记忆中的在那个糕点摊子前的人是狼狈的没有一点生气的,这个走过的僧人却是平和慈悲的。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讲经的礼堂,他的声音平和温暖有着安定人心的智慧和力量。记忆中的那个人只跟她说过一句话,他的声音沙哑中是脆弱和绝望:“我害死了很多人。”
      但是,她确定了,这是一个人。他活着,现在很好。李白梅突然觉得,她自己的生活也比觉得的更好一些。
      她想这就是缘分吧。他们不会有太多的交集的。但是他们都活着,一种平和的不绝望的状态,这样真好。
      这是她平淡的生活里遇到的唯一的一个故人,这个人没有见过她的那些不愿回去的过往,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有一个也许是她单方面记得的一个约定。我们都活着好不好?
      我们都活着。我才能在现在这样看到你。远远地听你诵经的声音,听你的声音在那大殿里回荡。
      可惜,才再见过他三次。她带着半篮糕点来,不知道他是否吃到过。
      她想看到他,这个愿望很淡。有时候她上了山来,在那刻着佛字的石头旁坐一坐。那里能看到寺庙的层叠楼宇,能看到绵延的石阶。有时候看那石阶上远远行来的信徒,有时候望那层叠楼宇里的青烟缭绕,有时候洒扫的小和尚会与她说会话,有时候想他是不是在哪尊神佛前诵经。只是偶尔会期盼他在哪条石径上走过,或者那座诵经的殿堂里看见他的身影。
      李白梅想,也许他是另外一个我。一个完全不一样却一样从那场相遇里走过来的我。

      洒扫的小和尚很年幼,在寺庙的门院外扫扫停停和在门外石头旁坐着的夫人聊了起来。
      这个小和尚认识这位夫人。喔,当然不是说他知道李白梅的名字知道她是哪个人家的夫人。这个认识只是说他知道半篮子糕点就是这位夫人送的。他知道在上山的路口倒是有一些人卖东西,不过一直走到上面来的只有这一位夫人。
      白梅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过他了。最近她在想一个问题:是不是皈依佛门了就会平和喜乐。
      她自己想不通答案,也许佛门弟子是无欲无求的,所以他们应该是快乐的吧?
      小和尚来与她聊天,她忍不住就问了这年幼的小和尚一个问题:“是不是佛门弟子都会觉得满足和快乐呢?”
      小和尚听了这个问题,沉思了半响。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好像要回答也没有什么多的好说。
      可这小和尚是一个爱思考的,而且认为作为一个出家弟子给施主解惑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而且,他吃了这位夫人的不少白米糕。
      “师傅说要无欲无求,无憎无爱。但是我现在还没能做到,比如比起我们寺庙里的斋饭我更喜欢夫人你捐赠我我们的糕点。夫人你问我们出家人是不是都满足和快乐,我觉得如果我到尘缘师兄那种境界可能会吧。啊,对了,夫人你赠的糕点,最爱吃的就是我和尘缘师兄了。可惜,因为大家看尘源师兄爱吃这个糕点,所以大家总是把大部分糕点端去给尘源师兄了。“小和尚表情有点委屈:“所以,夫人你看,小和尚也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满足的。”
      李白梅自然知道小和尚说的尘源师兄是谁。第三次看见他的时候,恰好听旁人叫过他的法号。听小和尚这样说,李白梅一边欣喜尘源喜欢她做的糕点,一面又对小和尚十分喜爱这个糕点却大部分被尘源吃了而觉得歉然。
      李白梅这日里的糕点还没有拿到庙里面去,于是连忙提了篮子要给小和尚。然后又突然想到他也喜欢吃啊。不过,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那个,我今天就懒得拿进去了,你吃吧……嗯,吃不完再拿给你尘源师兄吃吧。”
      小和尚却不好意思接,急忙解释道:“那个夫人,其实我也吃了很多的,我刚刚的意思是想解释夫人您的问题。而且我一定要克服馋嘴的毛病成为一个很厉害的高僧的!”
      小和尚眼珠转了转,又说到:“而且,而且,现在尘源师兄不在庙里。这段时间大多都被我吃了。”
      他不在?李白梅愣了愣,问:“怎么不在?”
      “师傅说师兄下山有事去了。哎呀,也不知道师兄下山还要多久才回来。我最喜欢听师兄讲经了。师兄不在,我觉的那些经书都陌生了好多。”小和尚神情十分悲苦,仿佛不能听师兄讲经就没法好好走他的高僧之路了。
      李白梅也觉得自己心情突然有点低落。她这日没有亲自把半篮子糕点拿到寺庙去而是让小和尚帮着拿去了。
      她在外面又坐了半响。
      知道他不在里面之后她觉得自己的情绪有点奇怪。
      不知道他在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很好。
      知道他在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很好。
      他不在这里的时候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本来也就只是许多年前遇见过一次,本来也就没有任何交集地再看见过他五次。
      少了些什么呢?
      她本来对自己那一点点小小的期盼不在意的,现在却觉得有一点伤心。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频繁地来,在庙里走他走过的那些路,在殿外想他在那一座神佛前诵经讲经。在“佛”字石头旁坐着的时候,想哪一天会不会看到他从那石阶上一步步行来。
      她明白了,她对那人,有了红尘俗世的感情。
      突然想起第一次再见的时候的那一眼中的平和包容,又想起遥远记忆中那明厉绝望。喔,原来一开始,他就是不同的。
      她只是等待而已,没敢想过要爱他。
      他不在这里,她还是来。他不在这里,她还是到佛下祈愿,过去她祈半生平遂,现在她祈——愿世间人一切顺遂。
      她从不敢在佛前念他的名字。
      喔,其实她是不知道他的名字的,她只知道他的法号。他是佛下的弟子,无欲无求,平安喜乐。
      她有欲有求,俗世中的人。

      时间很长,一年里她也没见过他。
      她让自己活得很好,还是像最开始那样,半篮子换生存半篮子换信仰。
      我们都活着好不好?
      我们都好好活着好不好?

      然后,有一天,她又在把石头旁边坐着看那偶尔有人来往的石阶。听见庙里面有人出来。那人的脚步声很轻,一步一步,她没回头看,但是却是注意到了那细微的脚步声,心中生出了些异样的预感。脚步声很近,她没敢回头。
      一个平和好听的声音说:“夫人,你可是在这里等人?”
      她回头,望进的那个人的眼里。她熟悉的眼里是专注温柔的神色。站在她面前的青年不是那佛堂里忘净俗世的高僧,而是从那悠远的岁月里走过来的少年。她曾经俯身在他耳边说:“你看,我也想去死的。但是,我们两个都不死,好不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