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担仔面

4、冷冻的爱人

　　走廊上的人在迅速走动着，医生和护士在各自忙活着手中的事情，消毒水的气息在医院随处可闻。
　　每天，有患有不同病症的人在这里去世，有许多不同的家庭在这里解体，悲痛、绝望在这里随处可见。
　　但有时候，有些人也因为身边的人和事散发着乐观、积极的心态，因为他们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那么一种叫希望的东西存在。
　　“小夕，你看，今天又有那么多明星接受挑战了~这个世界上好人还是蛮多的啊。”凌清拿着iPad从门外走进来，打开视频递给韩夕。
　　韩夕接过，默默地看完视频的内容更，不发一语，只是将iPad关闭放在茶几上，往窗外看去，一片绿色，真是漂亮，“他们只是觉得好玩罢了，他们又哪里懂这种病的痛苦。”嘴角泛起的笑容那么苦涩。
　　握住韩夕的手，凌清看着他，“小夕，不要这样，至少大家通过这种方式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一种病存在，即使…”
　　“不要说了，你怎么可能懂我的心情！”激动地甩开凌清的手，韩夕拼命地拍打自己的双腿，“你看看！你看看！没感觉…”看着颤抖的手，韩夕终于忍不住哭了，“现在是腿，以后就是手，就是脖子，最后呼吸也呼吸不了，我就是个废人！废人！啊啊啊…”捂住脸，大哭起来，也许，除了哭，韩夕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被甩开站在一旁的凌清，捂住嘴唇也在哭泣，她无法上前安慰韩夕，因为韩夕说的话是对的，她帮不了他。
　　痛哭过后的韩夕躺在病床上，红着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凌清拿着毛巾帮他擦脸，擦完脸便端着水去了配套的卫生间。
　　刚走进卫生间，就听到病房内“砰”的一声，凌清赶紧放下东西跑了出去，结果跑到门口的她停住了，因为她看到韩夕在地上艰难地爬着，往窗户那边爬去。
　　赶紧走到韩夕身边，拉住他，“小夕，你在干嘛！来，我扶你去床上。”凌清吃力地把韩夕撑起，慢慢扶到床上，刚要把杯子给他拉上，韩夕拉住她的手，“姐，你带我去X大吧~”
　　“好好地去那里干嘛？”
　　“带我去吧。”
　　韩夕的手还是紧紧抓着，眼睛盯着凌清，“你…是想…”
　　“带我去吧，求你了…”
　　敛下眼眉，凌清挣开手，将杯子帮韩夕盖好，“好，明天。”
　　听到凌清答应，韩夕笑了，“姐，谢谢你。”
　　正在倒水的凌清停顿一下，倒好水将水递给韩夕，“最后一次…我只能帮你最后一次。”
　　“嗯。”韩夕点点头，然后听话地喝水。
　　X大，韩夕患病之前就读的大学，看着四周熟悉的样子，韩夕闭着眼就算闻着这里的空气，心情也是好的。
　　“姐，推我去那儿吧。”指指前面的小湖，转头期待地看着凌清，看着韩夕那开心的样子，凌清笑笑，“好~”
　　两人在湖边看着四周的人，有情侣在约会，有乖孩子在看书，也有躺在草地上睡觉的，“真好啊~”
　　“嗯？”不懂这好在哪里，凌清侧头看着韩夕。
　　韩夕眯着眼，看着湖面，“想起刚进这学校那时候，我也经常逃课溜到这里睡觉，现在想想要是再回到那时候，我肯定不会逃课会好好读书的。”
　　“可惜…我们没有那个能力让时间倒回…”
　　“是啊，可是我不后悔，要是不逃课也许我就遇不上她。”提到她，韩夕一脸甜蜜，这辈子，唯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遇到她。
　　“可…”
　　“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怪她…”低头看着已经无力没感觉的下肢，韩夕无奈地笑一下，“换做我，也应该不会和一个患有ALS的人在一起吧，毕竟，这是没有未来的…”
　　不出声，凌清这次，打算只做一个倾听的人…
　　“所以，我真的很恨自己，为什么会得这种病，而且，为什么偏偏遇到她以后，早知道我就不会去搭理她，到后来爱上她…”韩夕用手抹一下眼角，笑起来，“不过我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逃课到这里，然后遇到她…姐，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候，和她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尝试各种没有见过的东西，玩过很多以前爸妈没有带我去过的地方，即使那时候…”哽咽，有种说不下去的感觉，毕竟往事，很难提。
　　“即使那时候，她知道我的病，和我提分手，其实我真的想到了，所以我只能笑着和她说再见，因为我不想死命拉着她陪我受罪，只要我一个人受苦就好…”身旁的凌清早已泪流满面，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估计就是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吧。
　　摸摸凌清的头，韩夕笑了“姐，我都还没哭你怎么就哭了呢，真的是~”
　　“这不是泪腺太发达嘛…”擦掉眼泪，又恢复平时乐观的凌清。
　　韩夕拉住凌清的手，仿佛下了决心，郑重地看着她“姐，要是等到以后我全身无力，呼吸困难只能靠流食喂养的时候，你就…”
　　难以置信地看着韩夕，凌清的嘴唇开始苍白，“你…我不要…”撇开头，凌清拒绝了韩夕。
　　手力加重，韩夕的眼神开始出现痛苦，“姐，你怎么可以拒绝我…我以为除了爸妈这个世界上你最疼我，你忍心看着我一辈子都被这病折磨吗？忍心看着我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吗？不！我不要！我求你！姐！我求你！”
　　韩夕的痛苦和挣扎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这种事她真的答应不下来，“上次我就说过了，最后一次…我不答应…”
　　自从凌清拒绝韩夕的那天起，韩夕就像自虐，不吃饭，不喝水，就算护士来给他挂营养液也拒绝，也再也不和凌清说话，任何人劝他都没用，凌清知道，韩夕这是在以他的方式抗议。
　　没办法，凌清去找了她，凌清知道只有她的话韩夕才能听得进去…
　　看着对面化着淡妆的女生，轻轻地搅着咖啡，凌清终于知道韩夕会放手，因为他不想看到她不快乐。
　　“你是连翊吧~我是韩夕的表姐。”
　　放开勺子，连翊抬起头，看着凌清，“我知道。”
　　凌清疑问的样子连翊都看在眼里，“我之前看过韩夕的相册。”
　　原来如此，韩夕的相册存的都是家人的照片，但是从来没有自己的照片。
　　“请问您今天找我出来有什么事？”连翊看着凌清，她不喜欢这种慢速的交谈“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如果是关于韩夕的我看我们就没必要说下去了。”
　　“你怎么知道…”
　　拿起包，连翊站起身，“因为我们之间除了韩夕，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吗？那么，再见…”说完便转身打算离开。
　　凌清急忙起来拉住，“连翊，等等…我今天来是想让你帮帮忙。”
　　皱眉，看着身后这个一脸难色的女人，“帮忙？”
　　凌清点点头，“嗯。我想你帮忙劝劝小夕，他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我们所有人能劝的都劝过了但是他就像把我们当做空气直接过滤，所以我今天才来找你，我想你的话他会听的。”
　　觉得凌清的话很有意思，她怎么会觉得韩夕会听自己的话，“你怎么会这么想？当初把我推开的可是韩夕啊，你是从什么角度来看韩夕会听我的话的？”轻蔑地看着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连翊真心觉得这家人都有问题吧。
　　“嗯？怎么会！明明是你提分手的，小夕怎么可能…”凌清那质疑的眼神，连翊真的待不下去了。
　　“我提分手？呵呵…那就回去问你那个亲爱的弟弟吧！”说完甩开凌清拉着她的手便离开了。
　　旁边的人都一脸看热闹的样子，凌清一屁股坐在位子上，难受地用手按着太阳穴，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到医院，看到韩夕满脸菜色的躺着，他还是执着地不吃不喝，凌清叹口气，走到床边坐下，她知道他没睡着，帮他把被子盖好，“小夕，你为什么骗姐姐，当初说分手的可是你啊。”
　　听到凌清的话，韩夕的眼睛睁开，向凌清望去，“姐，你怎么会…”
　　“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是连翊告诉我的。”
　　“你…你怎么会去找她？”
　　“如果不是你不吃不喝，不和我们说话，我又怎么可能会去找她，可要是今天我没有去找连翊，我还不知道原来小夕你也会骗我。”失望的眼神，凌清一直以为这个弟弟是不会骗自己的，那么乖的孩子，可是现在竟然会…
　　“姐，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实情。”
　　韩夕躺在床上，看着房顶一直不说话，凌清有足够的耐心等他开口。
　　“我那天对她发了火。”韩夕的声音传来，开始讲述他和连翊。
　　那天，韩夕因为长期的身体乏力便之前去医院做了体检，今天医院打来电话告诉他可以去拿结果了，一开始，韩夕和连翊都以为只是普通的乏力，可能是睡眠不够，可真正看到结果听到医院给他回答的时候，韩夕只能说那天仿佛就像看到死神，从此他的世界开始变成灰色。
　　混混沌沌地回到他和连翊的小租屋，一路上的表情僵硬直到看到屋内摆放的物品，韩夕终于爆发了。
　　等连翊回来打开门，看到的就是随地的碎片，乱七八糟的房间，还有缩在角落的韩夕。
　　放下刚从超市买来的东西，连翊连忙跑到韩夕身边，“夕，怎么了？夕，你说话啊！”摇晃着沉默的韩夕，连翊担心死了。
　　连翊的呼喊声，让本来低头不吭一声的韩夕抬起头来，看到连翊，韩夕伸出手想要触摸，但是想到那个病，触摸的动作变成了推开。
　　连翊被韩夕推开，胳膊朝地结果被碎片扎到，“啊~”
　　听到惊呼声，韩夕真的好想和以前一样抱她，然后跟她说“小翊，对不起，痛吗？”可是这些话现在却像卡在喉咙，说不出。
　　拿出扎进胳膊的碎片，捂住伤口，连翊站起来，“夕，你怎么了？”没有先责问他，没有先顾自己的伤口，反而来关心反常的他，这就是他爱的连翊。
　　忍着心痛，韩夕开了口“连翊，我们分手吧。”
　　“啊？”就像笑话，连翊根本不相信“夕，你发烧了吗？怎么尽说胡话哈哈哈。”
　　“我不是开玩笑，我说真的，我们分手吧。”
　　终于意识到这不是玩笑，轻松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告诉我，为什么？”
　　韩夕转过来正对着连翊，看着她“我得了一种病，我们以后不会幸福的。”
　　“病？癌症？早期晚期？没事，有我在，你肯定能好。”读西方医学的连翊，还以为是什么事，这种事最好办。
　　“癌症…我也希望是癌症…”抬起双手，韩夕看着自己的手，“以后我的手，我的脚，会变得无力，只能每天躺在床上靠着轮椅，最后就连…就连呼吸都不能…”红着眼，韩夕朝着连翊喊着“你应该很清楚这是什么病！”
　　听到无力的时候，连翊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不语泪先流，就是此时的她。
　　“怎么会…”想要靠近韩夕，抚摸他的脸，但是韩夕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我不想以后每天躺在床上看你在一旁累死累活的照顾我，我不想你每天愁眉苦脸，我不想你…我不想你…”跪倒在地，不甘心地一直捶打地板，直到手流血为止。
　　连翊拉住韩夕流血不止的手，“没事的，无论你怎么样，我都愿意…”
　　甩开连翊，“你愿意？你愿意什么！愿意看着我不能自理！愿意看着我呼吸困难！愿意看着我慢慢变成一个废人！我不愿意！”现在的韩夕，就像一只怒吼的野兽，谁也没办法拦住。
　　“所以，分手吧，连翊，为了你，也为了我。”
　　“不！我不要！就算死我也不离开你！不管你以后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一个死命推开，一个死活不走，硬碰硬，只会更加受伤罢了。
　　“可是…我不爱你了…”
　　本来还在哭泣的连翊迅速抬头不相信地看着韩夕“不，你肯定在骗我对不对？你肯定是因为你这个病所以才这样对不对？”爬到韩夕身边，两手捧着他的脸，那种不确定的口气，这样只会让韩夕更加痛苦，可是既然都说了，那他只能硬抗到底。
　　“我没开玩笑，我不爱你了，连翊。”韩夕睁开眼盯着她，那眼神那么坚定，他没有骗她，
　　本来还在脸上的手一下子垂了下来，连翊就像喝醉酒那样坐在地上低垂着头，韩夕把她拉起来坐在沙发上，“所以，分手吧，我们…好聚好散…”
　　渐渐地，抽泣声变成大哭，连翊用手捶打着韩夕，边哭边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
　　终于忍不住，还是将她揉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连翊哭完，直到把屋子收拾干净才走，走之前，把钥匙放在鞋柜上，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目送她的韩夕“我走了。”
　　“嗯。”笑着点点头。
　　“你…”
　　连翊摇摇头，“算了，再见。”
　　“再见…”摆摆手，看着那扇门关上，韩夕笑着的眼留下了眼泪。
　　讲述完的韩夕，虽然眼睛还是看着房顶，但是眼角的泪水出卖了他的心。
　　凌清擦干眼泪，“其实你还是爱着连翊，对吧？分手只是借口，你只不过不想她跟着你受累罢了。”
　　韩夕不回答，但是眼角掉落的眼泪却越来越多，凌清拿着纸巾擦去他的泪水，她知道他的答案，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她就不问了，于是凌清便和韩夕说起了最近家里发生的一些事。
　　当凌清在屋内和韩夕说着家常，他们又哪里知道外面有个人捂着嘴哭的撕心裂肺…
　　隔天，等韩夕睡醒睁开眼，他以为坐在旁边的是凌清，但没想到，是连翊。
　　瞪着眼，韩夕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揉揉自己的眼，连翊拉住他的手，“别揉了，是我。”
　　“你怎么会？”
　　摸着好久不见的脸孔，摸摸他的鬓角，连翊笑笑，“听说你最近不吃不喝？怎么？想自杀？”
　　没等韩夕接话，连翊继续管自己说着“那可不行啊，想要自杀还得问过我。”看着韩夕，连翊俯上身，亲吻。
　　韩夕这下被搞得更乱，等连翊坐好，“你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你没看到啊？亲你啊~”
　　“你…”
　　“我什么…”俏皮地反驳韩夕，连翊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她扶起韩夕，把枕头竖起，然后让韩夕靠着，接着拿来牙刷牙杯和脸盆让他刷牙，等做完洗漱，便拿来梳子给韩夕梳头发，这一切来得太突然，韩夕有点愣愣的。
　　连翊看着韩夕的样子“噗嗤”笑了出来，结果韩夕脸红了><
　　“瞧你那傻样，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怎么？不想见到我？”
　　韩夕张张嘴“我…”
　　“我可是很想你来着…”
　　被连翊打断，韩夕不打算说下去，因为连翊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韩夕，我很想你…刚分开的那段时间我真的好痛苦，做什么都幻想着你在我身边，每天都在哭…我知道自己很没出息，可是眼泪老是自己会流出来…过了大半年我才慢慢恢复，然后继续过正常的日子，结果直到你姐来找我，我拼命地想要逃开，原来，我一直都爱你…不，应该说我从来没有停止爱你…”擦开掉落的眼泪，可是还是会继续掉下来，“然后我在病房外听到你们的谈话我才知道…”抬起头看着韩夕“我才知道原来你也还是爱着我的！韩夕，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这是第二次看到连翊那么哀求。
　　韩夕闭上眼不打算理连翊，但是连翊不怕，没有当场拒绝就是有希望，但其实韩夕眼角的那滴泪早就出卖了他。
　　后来的每一天，凌清只是偶尔才会过来看看韩夕，基本都是连翊在照顾他，凌清觉得很欣慰，也为这个弟弟开心，幸福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虽然韩夕很少理连翊，但是连翊不放弃，因为总有一天韩夕会回应自己的。
　　即使那一天，还很久很久，但是她相信，总有这么一天。
　　因为她知道，韩夕爱她，她同样，也爱着韩夕…
　　虽然时间流逝，身体开始慢慢冷冻，但是他们的爱，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