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我！有救》林恩L

15、宴请

　　夜十三听懂了刘瘸子的言外之意，不禁挑了下眉。她虽然当过大夫，却没开过医馆，还真不知晓其中的经营门道。

　　既是为了求财，那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不过，事实当真如此简单吗？

　　夜十三抿嘴没有说话，直盯得刘瘸子汗流浃背。她才移开视线，轻描淡写地说道：“原来是这般，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讨好韩大人呢。”

　　刘瘸子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却仍强装镇定问：“哪位韩大人？二小姐怕不是误会了。”

　　“北衙统军韩云大人……是你药铺的客人吧？军中刚需伤药，听闻北衙六军长期从贵店订购药材，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啊。”

　　北衙六军、南衙宿卫共当京师防务，自少正言离京后，北衙六军便由韩云接手。这位韩云大人出自名门韩家，论起来还是韩郡的堂亲。

　　不用说，也是苏公义的政敌。

　　要不是花钱请张老板调查了一番，她还真不知道呢。

　　“我原本还奇怪，怎有人敢打济民堂的主意。”夜十三不慌不忙，一步步试探道：“原是刘老板身后有韩大人撑腰，那就不奇怪了。”

　　“草民不敢！”

　　她刻意没有挑明是哪位韩大人，可无论哪一位，都不是刘瘸子能开罪的。他霎时被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二小姐饶命……此事，此事确与其他大人无关，皆是草民鬼迷心窍一意孤行！”

　　他越是表现得害怕，说明此事越与韩家脱不了干系。

　　不过是他自作聪明献忠诚，还是受人指使，夜十三其实更倾向前者。因为济民堂过于微不足道，也因为他还活着。

　　她前几世有幸领教过韩家人的手段，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的主。而且心思缜密，轻易不会落下把柄，尤以家主韩郡为甚。

　　刘瘸子一介药商，竟敢往那群恶鬼身边凑，她都不知该不该同情他。

　　“罢了。”夜十三没有难为他，“既然刘老板如此说了，就当是我想多了吧。”然而理解不代表原谅，也就是没人受伤，否则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顿了顿，方才又开口问道：“那重建济民堂的花销……”

　　“包在草民身上！”

　　刘瘸子擦了把额上的冷汗，自知理亏讨饶道：“二小姐放心，草民一定负责到底。还有二小姐受惊的赔偿，草民即刻准备，明日一并送到府上！”

　　这还差不多。夜十三眼中显露稍许笑意，却接口道：“钱的事我信刘老板。不过除此之外，还要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但凭二小姐吩咐。”

　　刘瘸子哪敢不答应，只是胡转的眼睛透出心怀鬼胎。

　　夜十三却不介意，略加思忖后说：“三日后午时，我将在悦然居设宴。劳刘老板邀请城中所有同行，我有要事相商，必不会亏待了诸位。”

　　刘瘸子眼神狐疑，但不等他多问，夜十三敲了敲车壁。梆梆两声，一直候在外面的小乙掀开车帘，“刘老板，请吧——”

　　早前那一拎他还心有余悸，对着小乙不敢造次，连忙弓着腰告退了。

　　夜十三掀起窗帘，目送他一瘸一拐离开。

　　“二小姐，接下来去哪儿？”

　　初七和小乙旋即回到各自位置，夜十三揉了揉太阳穴，“回府。”

　　虽然已经找到答案，但她暂时不想和韩家扯上关系，也没有能力与之抗衡。还是大事化小，假装不知内情，从医馆立场解决问题。

　　朱漆马车悠悠行在街上。

　　夜十三无意中也躲过了一劫。她近日人气暴涨，倘若马车驶进千民巷，势必会被朝觐的流民围上，寸步难行。

　　三日后的宴会，她也不打算亲自出面。

　　她写了一封信让初七带给谢申，由他作为代表和其它医馆、药铺交涉。一方面是锻炼他的能力，另一方面她的身份不适合做一些事，谢申做却是恰如其分。

　　比如——“去骂他们一顿。”

　　“二小姐这是何意？”

　　初读信的谢申也是一脸懵，直到初七向他说明原委。撇去世家争斗的内情，听见刘瘸子那个同行竞争的说法，生性正直的谢申立时黑了脸。

　　“我明白了。”谢申沉声向初七回道，“请转告二小姐放心，谢某定当全力以赴。”

　　他的全力以赴，绝不只是说说。

　　于是便有了三日后，夜十三坐在雅间的屏风后，嗑着瓜子听谢申舌战群儒。这雅间是张老板特意给她布置的，不仅外头的桌子够大，还有这方隐蔽角落。

　　她来得比任何人都早，和初七往屏风后一坐，谁都不知道她也在这里。

　　谢申本就是同行竞争的受害人，因而最痛恨的就是此等行径，为了求财枉顾道德。脾气上来了也不顾什么长幼尊卑，指着那些店老板就是骂。

　　“若是只为求财，做什么要开医馆药铺，为何不开酒楼赌场？医者仁心，汝等却被猪油蒙了心肠，连杀人放火也做得出来，就为坑百姓的血汗钱！”

　　“瘟疫是为天灾，汝等眼中却只有私利！”

　　“天灾人祸，若非医方在济民堂，汝等是不是还要坐地起价？平日也就罢了，可人命关天的时候，竟也天良都不讲！”

　　谢申骂得痛快，其余老板却是愠怒，连带着迁怒于邀人来的刘瘸子。

　　刘瘸子也没想到夜十三有这招，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挨骂不说，他还得起身敬酒当和事佬，“济民堂之事责任在我，我先自罚三杯。”

　　酒液入喉火辣，更火辣的是他的脸。

　　他却也不是个好惹的，放下酒杯又阴阳怪气道：“今日本想给二小姐赔罪，带诸位老板与济民堂和解。谁料二小姐未至，还派谢大夫辱没我等……也罢，权当是错付了。”

　　“烦请诸位老板做个见证，今日是济民堂瞧不上我等。京城地域辽阔，此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来往便是！”

　　刘瘸子佯装负气再倒一杯酒，当着众人面一饮而尽。

　　屏风后，夜十三挑起嘴角险些笑出声。

　　哟，他还委屈上了。

　　初七则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冲出去给他一拳。夜十三拍拍她紧握的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她叫谢申来可不只是为了骂人。

　　谢申的直脾气是可见的，刘瘸子的狡诈也是可见的，她怎么可能不备后手。

　　刘瘸子摔下酒杯抬脚便走，其余人跟着起身，似乎也要离开。一直等刘瘸子走到门口，谢申才按照夜十三的叮嘱，开口挽留道：“且慢——”

　　“方才小可确有些意气用事，给各位老板赔不是了。”谢申拢了拢袖子，取出一沓纸张，“二小姐今日虽未至，但托谢某有一礼献于诸位。”

　　有人接口问道：“此物是……”

　　“是专解瘟疫的医方。”

　　谢申深吸一口气，愤懑已在方才吐尽，他此刻冷静得出奇，“虽恨所想未能达成一致，然而天灾当头，唯有我等齐心协力，方能让白帝城幸免于难。”

　　刘瘸子的脚步僵在门前。

　　“二小姐，是要将这张医方赠予我等？”

　　“是。”谢申肃穆地点点头，“二小姐说了，此方得之于天，应用于民。她不求诸位和济民堂一样施药义诊，只希望此方能够流传于世，多救一人便救一人。”

　　他没有那么多心眼，所以打心底相信，夜十三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救人。因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也就格外诚恳。

　　闻者无不动容，尤其是在对比之下。

　　“各位老板，还请不要浪费二小姐的一片心意。”

　　谢申拿着药方走到近处一人跟前，取出一张递给对方。在第一人接下药方后，其余人也纷纷接受了。他一边发一边走，直至刘瘸子跟前。

　　刘瘸子方才还说，要和济民堂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谢申举起一张药方却不递到面前，而是等他自己伸手来取——这也是夜十三吩咐的。要钱还是要面子，他得选一个。

　　“……”

　　众目睽睽之下，刘瘸子半天没有动作。

　　良久，他终于抬起手向药方伸去。然而还没等他够到纸张，一只手从旁穿过，先他一步取走了那张药方。伴随着一声轻佻的冷笑，“我是你，我就不会拿刘老板。”

　　刘瘸子的手定在了半空，与谢申同时看向来者。

　　眼前是一名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一身长袍，披散着头发，于宴席间有些格格不入。但在他主动发声前，似乎又没有人注意到他。

　　模样算是俊俏，但耐不住不修边幅。虽然胡子拉碴，眼神却又十分明亮，悠哉哉的样子反倒像个闲散的世外高人。

　　“阁下是……”

　　刘瘸子眼神奇怪地看向对方。按理说，京城里开医馆、药铺的掌柜他都认识，更不记得自己邀请过这样的人。

　　“无名小卒罢了，不足挂齿。”男人如此说着，却转头看向其他人，“诸位老板，面对如此蝇头小利便动摇了吗？这都看不出来，二小姐是在收买人心呢。”

　　谢申皱起了眉头，“还请阁下慎言。”

　　“我不过是代各位说出心里话罢了。进门之前，他们可还在合谋如何对付济民堂呢。区区一张瘟疫医方，在座都是城中有名望的医馆、药铺老板，还能真稀罕不成？”

　　男人耸耸肩，而后竟当着其余人的面，将手中的药方撕了。

　　周围人一时间全都傻了眼，谢申也是一愣。随后他脾气上来，也就不管不顾朝对方喝问道：“你——”

　　“谢申。”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谢申不由一怔。

　　众人惊讶地转头看去，正见夜十三从容不迫走出屏风。谢申不由诧异问道：“二小姐，你怎么会在……”

　　夜十三路过他的身边，眼神示意等下再说。随后径直走到男人面前，她脸上带着笑意，拱手低头行了一礼，恭敬问道：“师父，您是何时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