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雨 ...
-
饶是王虎再油嘴滑舌，剑锋掠过眼前，还是不禁胆寒。
他没想到一个闺阁小姐居然当真会舞剑，更没想到她的剑会这么快——虽然对夜十三来说，受制于年龄这剑已经够慢了。
练武与习文不同，讲究一往无前心无旁骛。
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既然决定教训对方，就不必瞻前顾后。夜十三虽发挥不出前世的功力，但教训地痞这种纸老虎已然足够。
她将剑尖下移，手腕翻转间剑影幢幢。掠过王虎的衣摆，以及几名跟班的袖口，削下一片片沾着深色污渍的布块。
削下的布块被剑尖挑飞在空中，最后由她一剑穿过，整整齐齐串在一起。
“你要证据……这便是证据。”
夜十三收剑细闻布块，果然如她所料，也是一股刺鼻的气味。上面沾着的东西，和沈小芸头发上沾的一样，都是桐油。
这几日的天气不好，他们为了把火烧起来，也是费了一番工夫。
她冷声问道：“是谁指使你们的？”
王虎眼神飘忽不定，“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他们虽然有仇，但王虎等人终归是地痞一流，而非极恶歹徒。即使想要报复她，也不会采用杀人放火这种极端手段。
更何况她是相府的二小姐，背后若无人唆使撑腰，他们哪来的胆子招惹她。
“你们可以不招，但杀人放火罪加一等。”夜十三眯眼威胁道，“若是将你们扭送官府，户部本就在严查流民，你们猜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王虎没动摇，但他身边的跟班先慌了。
“我、我们没想杀人！”慌了神的跟班不打自招，“火烧起来之后，我们还帮忙喊人了，就是不想——”
“闭嘴！”
王虎恶狠狠地打断，但已来不及阻挠。
夜十三仍沉稳地看着他们，而王虎顶不喜欢的就是她的眼神。更准确地说，他是觉得不寒而栗，这哪里像个孩子？
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人……都是怪胎。
“二小姐果真冰雪聪明。”他压下心头起伏的情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但若觉得一问小人就会如实相告，未免也太看不起兄弟们了。”
他伸出手指做了个捻钱的动作。
夜十三笑了起来，好一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是放在她还有钱的时候，看他这股执拗劲儿，说不定就把钱给了。
可惜的是，她眼下是个假富真穷鬼。
火光映亮夜十三的侧脸，她从容自若地看着王虎。都说了，这伙人是地痞流氓。欺负欺负老弱还行，要论心狠手辣恐怕比不上她。
她先将沾着桐油的布料收起，交给身后的初七。随后喊来了小乙，杨老五也闻讯赶来，怒目圆睁站在旁边，恨不得将这一帮地痞流氓生吞活剥。
也就是其他人还在救火，否则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们淹死。
王虎烧了济民堂。可这不是夜十三一个人的济民堂，而是千民巷的济民堂，他是在断所有流民的活路。
“你又误会了，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在和你谈条件。”
夜十三抬起手腕，挽了个剑花，凛然寒光映在王虎等人的脸上。她有自信，就算在此处杀了这群人渣，别人也会夸她替天行道。
王虎到底还有些头脑，并没有被她吓到，虚张声势喊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小姐难不成想草菅人命？”
“那倒不会。但我想神不知鬼不觉让你们消失，你觉得难吗？”
夜十三将剑归鞘。
女童施施然看向高大的壮汉，两人分明体型悬殊，真正的权力关系却恰恰相反。剑锋没入剑鞘，压迫感反倒笼罩在王虎等人心头。
这世上有比刀剑更可怕的东西。
比如权势，比如财力，常年在暗巷摸爬滚打的他们再清楚不过。
正如夜十三所说，他们是地痞泼皮，并非杀人越货之徒。答应放火本就带了点赌气的成分，想报上次的一箭之仇，但为此搭上性命——
王虎还是认了怂。
“是城中刘氏药铺的刘瘸子。”
“刘瘸子？”夜十三蹙起眉头，对这个名字的印象仅限于订过药材。隐约记得刘氏药铺离千民巷不远，好像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大药铺。
“他为什么要烧济民堂？”
“这小人就不知了，和兄弟们不过是收钱办事。”王虎摇摇头，神情倒也不像在说谎，“是刘老板找上的我们。”
夜十三思忖片刻，看样子是相信了。
王虎松了口气，事到如今保住命就不错了。他朝跟班们使了个眼色，又道：“小人已如实相告，还请二小姐言而有信，放小人和兄弟们一条生路。”
“不能放过他们，二小姐！”小乙却在此时出声道，“这帮人屡教不改，终究是千民巷的一个祸害。今天放火明天就敢杀人，还不如趁早除了他们！”
杨老五等人也在旁边声援，颇有群情激奋之势。
“对！不能放过他们！”
“放你娘个狗屁，这里什么时候轮得着你们说话了？”
也就是夜十三让他还有些顾忌，王虎逮着其他人嘴上可不留情，立即带着跟班与杨老五等人谩骂起来。
两波人越吵越凶，看上去还想动手，王虎都举起了拳头。
夜十三揉揉太阳穴，冷喝一声：“够了！”
声音不算很大但中气十足，加上身份的权威，瞬间让两边人闭上了嘴。
她看向王虎，“我可以不将你们扭送官府。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终究是你们烧了济民堂，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你们。”
泼皮们一瞬间噤声，纷纷看向王虎。
王虎皱起眉头，“你想怎么算？”
“从今天起，你们都要替我干活。济民堂是怎么烧的，你们就要怎么建起来。只有将济民堂恢复原样，这事才算了结。”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在杨老五等人看来，明显是罚轻了。在王虎等人看来，懒骨头怎么可能甘心上工，也是怨声载道。
不过夜十三一句话就说服了他们，“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是留下来重建，还是扭送官府，你们自己选吧——想通了就过去救火。”
前一句既是对着王虎说的，也是对着杨老五说的。
“……”
王虎还能怎么选，悻悻骂了两声，领着泼皮们去救火了。夜十三这才看向自己人，解释道：“虽然济民堂出了这档子事，但城外灾民也耽误不得，就交给他们收拾吧。”
一来，眼下确实缺人手；二来，她想先把幕后的事调查清楚，再动这些泼皮。
夜十三是这么想的，却没有把话直说出来。
“何况将他们困在此处做工，也能让他们少骚扰一些人。杨大哥看他们不顺眼，尽管磋磨他们。若能调教过来，也是功德一件。”
杨老五叹了口气，“二小姐就是太心善……罢了，就当是他们上辈子积了福吧。”
心善？夜十三挑了下眉，没再说话。巷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是谢申等人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谢申瞪着熊熊燃烧的医馆，若非铁牙扶着他，说不定当场就能厥过去。他推开铁牙，在人群中寻找杨老五，气势汹汹地冲上来质问：“这是谁做的？”
杨老五为难地看了一眼夜十三。
“二小姐！”谢申这才注意到夜十三，脸色瞬间一白却并未逃避，而是脚步沉重地走到她的面前，“济民堂走水，谢申认罚……”
夜十三摇摇头，“又不是你放的火，罚你做什么？”
“有心算无心，这事怪不到你们头上。但我有问题要问你，济民堂这些日子可与什么人结了仇？尤其是和刘氏药铺。”
“刘氏药铺？”谢申挠了挠头，“没有吧，这些日子我都在城外义诊。医馆这边暂由新来的师兄弟负责，也没听他们说起过什么……”
他略微顿了片刻，“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名声传开之后，济民堂的生意更好了，甚至有千民巷外的百姓慕名来看病。”
“莫非是那刘瘸子眼红济民堂的生意？”
杨老五突然开口道：“我倒是听过这个刘氏药铺，济民堂开门之前，千民巷的人都只能去他那里买药。刘瘸子这人唯利是图，卖的药材不好价钱还贵。”
“对对！”一旁有人附和，“最可气的是他看不起千民巷，卖给我们还要抬价！”
倒也说得通。
夜十三点点头，却未置可否。
回头望向燃烧的济民堂，火焰烧得木材劈啪作响，将整座建筑笼罩其中。众人接力泼水竭尽所能，也只能堪堪遏住火势蔓延。
初七心有余悸，劝说道：“走吧，二小姐。”
夜十三却不肯离开。
济民堂于她，可不仅是一家医馆，好不容易才将名声打出去。
谢申也不愿走，怀抱一腔怒意指天骂道：“真是老天无眼！二小姐建济民堂是为了救人，为何要如此断我们的生路！”
周围亦有流民跪了下来，不住地膜拜老天，求天垂怜。
“啪嗒”，一滴雨打在脸上。
谢申惊讶地抬起头，可天色已暗，看不出来是什么天气。然而很快有其他人叫了起来，“下雨了！下雨了！”
雨势转瞬变大，众人躲避不及，全被淋成了落汤鸡。
好在大雨同样遏制了火势。雨浇灭了火，火舌退去，露出烧得焦黑的框架，医馆大约只剩下三分之一。火灭之后，也不用担心再牵连到周边的房屋了。
“二小姐！”初七惊喜地喊道，“下雨了！”
她抬手挡在夜十三的头上，只是杯水车薪，还得劝人去避雨。夜十三也没再犟，转身要朝马车走，眼前的流民却全都没有起身。
“老天保佑，多谢老天保佑……”
“哎，一定是二小姐神人天佑，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要我说，肯定是二小姐施法叫来的雨！二小姐真乃神人啊！”
越来越多的流民跪了下去，夜十三站在人群中央，一时间有些恍惚。
济民堂着火是意外，天降大雨也是。她在千民巷经营三年，被一把火付之一炬，却没想到会在此时被流民奉为神祇。
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