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舆师》苏长案

7、山河如梦 愿你长生

　　转眼间，素衣回太子府已过了数日，这次中毒事件发生得太过悄无声息，皇后和大皇子还不知道她已经活过来了，其他的人却不知道她死过。
　　一直以来，百里宸不管出行还是进宫，都会要求素衣一同跟随。皇家打猎的围场，微服私访的坊间，大宴群臣的宫廷，却是没有人注意过百里宸身后，不近不远的女子。
　　这几天却有些反常，不止素衣未曾见他，连下人都极少见他。府中上下议论纷纷，听说皇上突发恶疾，一病不起，宫中御医竟束手无策，太子和大皇子守在皇上床边，寸步不敢离。
　　皇宫。
　　皇帝偌大的寝宫，地上铺了柔软的羊毛地毯，六尺宽的沉香木四面悬了三层的绣金罗帐，帐外年逾半百的花发御医跪了一地，帐内皇后倚坐床边，时不时替喘息困难的皇上顺气擦汗。百里渊发疯般地将御医开的药一股脑朝外面砸过去，跪者中被砸到的人躲都不敢躲。再看百里宸，站在床边，面色阴沉，不表露任何情绪。
　　“废物！都是废物！”大皇子边砸便破口大骂：“今天想不出办法医父皇的病，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跪了一地的御医个个吓得脸色铁青，大皇子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残暴，若说他会活刮了他们，他们信。
　　鸦雀无声，谁都不愿在这个时候惹祸上身，百里渊三步两步跨过去，一把揪住跪在最前面的人衣领：“宋御医，你不是一向号称在世华佗么？我父皇到底是何病症？”
　　被揪住的御医抖着双手抱拳：“回大皇子，从症状来看，皇上乃是喘疾，可此病为长年积劳成疾，皇上却是突然发病……且此喘疾非不治之症，臣试了多种方法却未能见效，实在奇怪，皇上的病，恐怕……恐怕……”
　　大皇子原本俊秀的脸因扭曲显得极是恐怖：“有话快说！”
　　宋御医下意识擦擦冷汗：“回大皇子，臣听闻丘氏后人已经出现，丘氏又擅堪舆之术，何不……”
　　“闭嘴！”百里渊一脚踹上宋御医心口：“迂腐老头，竟敢在皇宫传扬巫术，都给本王滚出去！”
　　虽然挨了骂，但众人一听可以退下了心中却暗喜不已，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一群没用的酒囊饭袋！”百里渊怒发冲冠，在皇上床边来来回回地踱步，皇后一言不发，脸上几乎阴成了黑色。百里宸则平静如初。
　　皇上侧卧着，干涩的嘴唇一张一合想要说什么，皇后忙扶他坐起身。
　　“丘素衣，朕要见她。”
　　语气极是平和的一句话，皇后的神情却陡然一惊。
　　三双眼睛齐齐望着百里宸，皇上眼中是迫切，皇后眼中有惊慌。大皇子眼中却尽显是猖狂，无声中似乎冲他叫嚣，你能怎么样？
　　他确实不能怎样，皇后家族掌控姜国大半兵权，皇上对她尚且忌惮，大皇子倚着强大靠山，自然不怕他把丘素衣误死的事情抖出来。退一步讲，就算皇上追查起来，素衣已然无事，中毒之事无证可查。
　　“父皇！切莫轻信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误了龙体！”百里渊想要阻止皇上召见丘素衣。
　　皇上冲他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言。百里渊还想说什么，却不得不乖乖闭了嘴。
　　百里宸恭敬地伏在皇上身边，面露难色：“父皇，这……恐怕有些难办。”
　　“为何难办？”
　　皇后做贼心虚，抢了一步问他，暗想若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必须堵了他的嘴。
　　百里宸眼中藏笑：“为何难办，皇后娘娘再清楚不过。”
　　皇后细眉一挑，微微嗔怒：“本宫怎会知道，你倒是说来听听。”凌厉的眼神分明在警告百里宸，你敢胡说八道，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百里宸对皇后心虚的样子很是满意，话锋一转：“丘素衣这女子，上次给娘娘的寝宫看风水，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儿臣甚是怀疑她的能力，故不敢让她给父皇看病，到时若看的不好，母后降罪下来，儿臣委实担待不起。”
　　一席话，配上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皇后的面色立即阴雨转晴，得意之色跃然眉头：“既然如此，本宫便命她速速进宫，看好了皇上便算她将功补过，若还如上次一样，休怪本宫治她个欺君罔上之罪。”她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认定百里宸压根交不出丘素衣这个人，到时候的罪名全都得由他担着。
　　“儿臣……遵旨。”他说的越没有底气，他们便越是得意，现在越得意，到时候就越是有趣。
　　百里宸向皇上拜别，起驾回了太子府。
　　回府后，他直接去找素衣。
　　素衣像是早有预知，百里宸来她房间的时候，看到她桌上放了一本医术。
　　“这是师父写的？”百里宸随手拿起来翻了翻，看似轻松的表面下，素衣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皇上的病必须治好，没有除掉皇后和大皇子之前，皇上是他唯一的保障。
　　素衣给他倒茶，也不兜圈子：“我没有把握能医好皇上，我的医术，不及父亲的万分之一。”
　　百里宸接过茶，抿了一口，唇齿留香，他放下茶杯，一只手托着下巴：“皇上若是死了，下一个就轮到我。”
　　他说得一脸无辜，在素衣面前从来都不用掩饰心里的想法，更不用在乎言语是否大逆不道。
　　“太子殿下会长命百岁的。”素衣语气平平，一句用来阿谀奉承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这般理所当然。
　　百里宸爽朗一笑。丘素衣的话不多，却从不妄言，这些年，她早已用她自己的方式，让他彻底信任她。
　　他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跟我去见个人。”
　　素衣情绪漠然，没有一丝波动，任他牵着出了房间，自然知道要去看谁。
　　两人执手穿过庭院长廊，池塘中的荷花已经开尽，偶有路过的下人看见两人牵手便窃窃一笑，欣喜地向他们行礼。在这些下人眼中，两人之间早就超越了主仆情分，素衣姑娘嫁作太子妃是迟早的事。
　　百里宸对下人暧昧的神情毫无反应，倒是素衣莫名觉得不自在，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思绪飘零之间，二人到了有侍卫看守的房间。
　　“太子殿下，丘姑娘。”侍卫毕恭毕敬地向他们行礼，打开了房门。
　　空气中夹杂着一丝食物酸腐的味道，整个房间内的陈设略显杂乱，地上有一条被削断的素绫，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卧在床上，双手被反束在背后，口中塞了布团。
　　她发丝散开，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屋顶，毫无生气。
　　素衣上前，拿下她嘴巴里的东西，解开她手上的绳子，再帮她整理好不蔽体衣物，端了桌上新送来的饭菜递到她面前。
　　“姑娘还是好好活着，你越快死了，大皇子便会越快将你忘了。”素衣试图劝她，这样的叶朱砂，哪里还有当年安邑城花魁的风采。
　　叶朱砂冷哼一声，她宁愿死，也不要顶着背叛他的名义苟且偷生。
　　素衣见她的样子也不再多言，将饭菜放在她跟前，默默退到百里宸身后。
　　百里宸这才缓步来到叶朱砂身边，伸手整理她鬓间散乱的发丝：“大哥不是让你引诱本太子么？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让我对你动心？”
　　朱砂厌恶地躲他的手：“你这样折磨我莫不如杀了我，你永远，别想从我这听到任何大皇子的事情。”
　　丝毫不介意朱砂的反感，百里宸幽然一笑：“谁说我留着你是因为大皇子，当年花魁选举的时候，本太子可是投了你叶朱砂的签的。”
　　说着他拿起勺子亲手为她吃饭，一只手喂饭，另一只手捏她的下巴，旁人看来这举动是柔情不已，只有叶朱砂知道，他捏她的手施了力，她根本挣脱不了，只得乖乖吃下去。
　　一旁的侍卫看傻了眼，这太子殿下对着个奸细唱的是哪出？
　　片刻，整碗饭都喂完了，百里宸掏出帕子仔细地给她擦嘴巴，一边擦一边说：“别怪他们对你粗暴，我听说你天天想着寻死，上吊撞墙咬舌，本太子的侍卫担心你有不测，只好将你绑起来。”说到这，他斜着眼，凌厉地瞅了瞅身旁侍卫，那侍卫顿时惊出一身的冷汗。
　　百里宸也没想为难他，只看了他一眼，对着叶朱砂再次开口：“你若觉得在这里是折磨，给你换个住所如何。”
　　此时不只是侍卫，连叶朱砂也糊涂了，皱着个眉头，紧紧盯着百里宸，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百里宸可不给她猜测的时间，下一刻，已是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以后你便住我的房间，由本太子亲自看管。”
　　至此，那个倒霉的侍卫已是彻底傻了，望着两人的渐行渐远的背影哑口无言，呆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转身的瞬间刚好对上一直未说话的丘素衣，素衣一身白衣，面无表情，站在幽暗的烛光下，不出声的时候着实像一缕游魂。
　　那侍卫吓得哇呀一声，觉出自己失态了赶紧跟素衣作揖道歉。又想到太子殿下好像对于他绑了叶朱砂的事很是不满，忍不住问素衣：“丘姑娘，属下是不是做错事了？”
　　素衣看着他，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做的非常好。”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侍卫又是一阵晃神，这丘姑娘向来是不爱笑的，今天是怎么了？
　　想了半天伸手猛敲自己脑袋，暗骂自己笨蛋。
　　丘姑娘跟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下人们心领神会，这女人一反常，多半是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