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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式微式微,胡不归 ...

  •   在素衣的指点下,唐崝改了医馆内的布局陈设,一日两日,果然前来巡诊的病人越来越多,唐崝乐得嘴巴都合不拢,每日傍晚都是一面数着银子一面夸奖素衣是神仙下凡,而她却只是浅笑道:“医馆最终的运数还要靠你自己的医术来决定。”
      唐崝也不多说什么,他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信心的。
      “安邑城中,可有什么新鲜事?”养伤期间素衣已有五日未曾出过门,她到底还是想知道,他可曾找过她。
      唐崝端了一碗清粥坐在床边,吹了一口喂给她,她怔了一下,接过碗,自己喝起来。
      他毫不在意,笑眯眯地看着她,一脸有好戏看的模样:“姑娘是不是算出了什么?安邑城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看来他是把她当成方士半仙之类了。
      素衣摇摇头:“我不会算。”
      唐崝一脸你骗谁呢的笑容,一指医馆四周的陈设:“按姑娘教我的方式重置了馆中布局,我这几日果然财源不断,姑娘还说自己不是神机妙算。”
      素衣暗中低叹,这入秋时节本就极易感上风寒,多了些病人没什么大惊小怪。
      “只是自小跟着祖父,耳濡目染,懂些皮毛罢了。”她对着唐崝莞尔一笑,将喝干的粥碗递给他。
      唐崝接过碗,挠着后脑勺,眼珠转了几个来回,半天也没想出最近有什么相对高端大气的传闻能入了素衣的耳。他起身倒了一杯清茶给素衣漱口。

      素衣用力握着杯子,薄嫩的皮肤下映出森森骨节。看来,太子府上,并没走失什么重要的人。
      突然,唐崝猛拍自己的脑门,幡然醒悟般哎呀一声:“要说最新鲜的,太子府贴了告示,他们家的大黄丢了!”
      “噗……!”
      素衣不知听了哪句这样激动,口中的清茶一滴不剩地喷在了唐崝脸上。
      他脸上还保持着一个兴奋的表情,眼中却已呆滞无光,整个人成了一座石雕。
      素衣忙一面道歉一面找来随身的帕子给他擦脸。
      唐崝龇着牙,接过帕子自己擦起来,边擦边憨笑:“不碍事,不碍事,姑娘是我的贵人,被姑娘喷是我的福泽……”
      “唐崝。”
      他愣住。
      这几日,她要么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句唐公子,要么不加称呼直接说想说的话,这是头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而他呆了片刻才转过头时,看见的却是素衣透着精明的眼睛,凌厉的,深深的,像要把他看穿一般。
      他敛去了笑意:“姑娘为何这样看着我?”
      问题并未得到回答,只有一双明眸依旧泛着精光对着他。
      为何会半夜三更出现在莽山;为何照顾了她几日却从不深究她的身份;她问他外面的事,他为何不说旁的偏要说太子府的;为何,叫他的名字,他迟疑了那么久?
      他是谁?
      许是这样不信任的目光让唐崝觉得甚不自在,他丝毫不回避她的眼光,说话的语气陡然变得生疏:“姑娘可看出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素衣也不愿与他兜圈子,摇摇头:“看不出。”
      一句话,将他几日的悉心照料定义成了另有目的。
      桌上的烛台已经燃尽,唐崝颀长的身形立于黑暗之中,素衣卧在床上,两人久久无言相对
      黑暗里的时间无法计量,不知是一时还是半刻,唐崝用火石重新燃起烛台,烛光中他的脸上又恢复了明朗的笑容。
      他俯身自药台下拎出一只瓷罐,打开盖子放到素衣眼前。
      素衣探头,一条青褐相间的蛇赫然盘卧于罐中,身体浸泡在浓稠的液体里,整个屋子瞬间弥漫着刺鼻的药酒味道。
      她微微蹙眉,一眼认出那便是莽山那一夜差点让他送命的蛇,遂抬头望着唐崝。
      他也不急着解释,取了一双银筷将蛇夹了出来,又找了一只瓷瓶,将罐中的液体仔细倒入瓷瓶中,这时才一边做着手上的事情,一边缓缓开口。
      “此蛇名白尾,乃莽山独有,白日不活动,喜深夜出来觅食。此蛇毒性是五步蛇的千万倍不止,被它咬到,若不及时医治,半个时辰内必会丧命,也正因它的毒性,行医时便有了巨大的药用价值。我那晚便是去捕蛇才能遇着姑娘。”
      素衣的表情淡淡,冲着唐殅的侧影点点头。不知他余光中可否有看到。
      唐崝不愠不火继续说:“因为此蛇极为珍贵,在黑市上已经抬价到一百两。仔细想来,救下姑娘着实算不上什么划算的买卖。”
      他自顾自地说,觉得自己说的好笑还配合着嗤笑摇头,没有抬头去看素衣,或许他能猜到她的表情,那便是没有表情。
      “姑娘的毒已好了八分,若信得过在下便在这里养好了伤再回家,若信不过在下,这个你拿回去,一日一杯,三日便可痊愈。”
      说着,一个包裹严实的青花瓷瓶递到了素衣跟前。唐崝面上还漾着笑意,心中却徒生了一丝紧张。
      四目相对,她没有歉疚他也没有埋怨,两人都平静如水,却又都想从对方眼中窥探出什么。
      “多谢。”素衣伸手接过瓷瓶,“这几日多有打扰,明日便告辞。”
      如实说,心中有一瞬落空的感觉。唐崝张口想再说点什么,终究没找到合适的言语,觉得有些可笑。对素衣含笑点头,转身入夜。
      他脚步停在门口,整个身子都没在黑暗里,思绪良久才又开口。
      “我在安邑城中没有什么朋友,素衣姑娘是第一个。”
      朋友二字让素衣觉得分外陌生,像她这样的人,委实想不出要朋友来做什么。
      她翻了个身假寐,黑暗里不知唐崝走了没有。

      没有作何告别,素衣在深夜便离开了医馆,愿意也好,不愿也罢,终究太子府才是她的归处。
      黎明前的太子府分外清冷,府中上下都透着肃穆,在这里住了五年,素衣自然是知道,平静的表面下,藏了多少杀手。
      五年前,及笄之年的她第一次站在这座府邸门前,她记得那一夜的太子府高朋满座喜气洋洋,所有在座高官都腆着一副奉承嘴脸向他敬酒,她记得多半上前敬酒的人都高他半头有余,他却偏能摆出一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架势,她还记得众人散去之后,他独自坐在院中看满天繁星,那样子落寞,迷茫,无依无靠。
      那不是她第一次见他,却没有一分一毫熟悉的模样。
      “素衣小妹,这只狗狗送给你。”
      儿时初见,音容笑貌仍存心头。那时候他的眼睛是多么清澈,他的笑容是多么满足。
      然而,过了一个五年,又过了一个五年,他从一个开朗孩童变成了一个孤单少年,又从一个孤单少年,一点点变成今日的心计少主。
      素衣嘴角微颤,自己何故要回忆这些,如今的他只需要顺利登基,坐拥江山。而她,只需要护他平安。
      轻轻一推,府门便开了。
      这门是为她留的?
      不由得暗自苦笑,他就这么有信心她回得来么?
      此时距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庭中一片黑夜茫茫。百里宸不喜烛光,故太子府虽比其他官吏府衙大上许多,晚上却从未有过通明灯火。
      吱呀,吱呀。
      老旧的木质摇椅声,极慢的频率地传到耳边
      吱呀,吱呀,给黎明前的夜色,渲染出无边无际的寂寞。
      “你回来了。”
      男子的嗓音喑哑低沉,一句话说的那样自然而然,好似她是去了学堂,现在刚好是下学的时辰。
      “是,太子殿下。”素衣恭恭敬敬地欠身,站到百里宸的摇椅之侧,抬头望着他目光的方向。
      百里宸一身松散的黑色冕袍,几乎将他融在了夜色中,他抬手指向天空一处:“那一颗很亮的,叫北极星,母妃说过,朝着它的方向,便能到她的故乡。”说着他嘴角一抹浅笑,眼波流转,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美的画面:“听说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成群的牛羊,连风儿都是自由自在的。”
      素衣的心随着他明朗起来,她也弯着嘴角,几日生死边缘的挣扎,身体承受的痛苦,只字不提。
      他说:“我会带你去那儿。”语气是满满的坚定。
      她笑了,在初寒的秋夜里,笑得如三月桃花。
      百里宸一转头,便恰好看见了这人面桃花。
      原来她的眼睛,才是夜里最好看的星。
      他皱眉,不过五日零七个时辰,她消瘦了这么多。
      他伸手去捏她的脸颊:“你也喜欢我母妃的家,等我统一了天下,便带你去看草原。”
      说完,起身,披衣,大步流星地回了房间。
      天上的星光一点点淡去,东方出现了鱼肚白。素衣的笑容再也不像桃花。她紧了紧衣服,几日的疲惫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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