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舆师》苏长案

2、劫

　　当今天下呈三国鼎立之势，姜国地处中原，地势平坦，资源肥沃，既不怕外敌入侵，又不怕资源匮乏。而除姜国外，南朝蜀国皇帝乃是当今圣上的亲生弟弟，当年老皇帝花甲之年老来得子，甚是欢喜，为表疼爱之意竟将姜国的领土一分为二，从南边划了三分之一的疆域为蜀，让小皇子去做皇帝，而剩下三分之二的领土依旧名姜，由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来接管。当朝大臣当面不敢进言，暗地中却都觉荒唐至极，可偏偏太子又是个温良谦和之人，虽然不是同胞兄弟，对这个小弟弟却也是万分喜爱，竟一口应承下了老皇帝的决定。此后的这些年，蜀姜两国倒也是一派欣欣向荣共同发展的局势。
　　再说北方扶苍国，本是姜国死敌，史书上所记载的两国之战，大大小小持续了百年。这里便又要说到当年传奇的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了。
　　传闻当年老皇帝派皇上迎战，皇上率了数百死士长驱直入敌军营地，本想来个出其不意擒贼先擒王，却不料对方早做了埋伏，皇上被对方生擒。
　　当晚皇上被压入了敌国营帐，本以为不丢了性命也必定要折损姜国的半壁江山。岂料第二天一早皇上却被八抬大轿送回了姜营，性命无忧。更为人震惊的是，皇上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向公主提亲，当年的扶苍公主，便是如今大名鼎鼎的月夫人。两国更是因为这场联姻，定下了和平盟约。
　　这便有了之后几十年，都城安邑的茶楼酒肆间盛传的说书故事，书言皇上当年风采出众，骁勇无敌，月夫人在营地对其一见倾心，说书先生再加以渲染，让皇上一度成了安邑城少女们的深闺梦中人。
　　总之，当今稳固的局势下，安邑城实在是不辜负它的名字，太过安逸。具体的，瞧瞧城墙上张贴的告示便知。
　　什么酒楼开业大酬宾，什么凤姨姻缘斋，解决单身男女婚恋问题……五花八门的布告中也贴了这么一张颇为严重的，大意是说家中看门护院的大黄走失，望拾到的人能将其归还，赏金百两。尾处还不忘渲染下大黄如何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云云。最末一行清清楚楚四个大字：太子府宣。
　　一身书生打扮的男子挤过人群，快速扫了一遍太子府的布告，双眸沉了一下，随即绽开明朗的笑容，颠了颠手中的肉包，一边摇头一边离开人群。
　　那姑娘也该醒了。
　　一间布置极为简洁的屋子，青木窗棂间投进和煦的光，屋子里除了床和桌椅，只有成排的药柜倚墙而立，是平常坊间医馆的模样。
　　素衣躺在病床上，双手撑着坐起来，心肺间痛意犹存。她环顾四周，确定了这里绝不是阴曹地府，自己该是得救了。
　　胸口一阵痒意，她掩面轻咳两声。再抬头便瞧见两只碗口大的包子摆在眼前咫尺之处。
　　她一惊。
　　两只包子分开，中间赫然出现一张人脸正咧着嘴巴看她。
　　她又是一惊。心中第一个疑问竟是：为什么，这样端正的一张脸，可以笑得这么贱？

　　“啧啧。”笑容贱，语气更贱。那人伸手捏捏她的脸，亮着眼睛道：“这脸蛋消了肿，还挺标致的。”
　　素衣自睁眼这片刻功夫，已经被这书生打扮的男子吓了好几遍，她歪着脖子避开他的手，“公子请自……”“重”字还没说出口，她便低头扫见自己所穿的衣服极是不合身，想来应该是眼前这位替她换的。
　　后脑勺又是一阵发凉。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书生笑得满脸真诚：“姑娘不必在意，医者父母心，姑娘的身体在在下眼中不过是一些骨骼器官罢了，绝无轻浮之意。”一边说一边还举着三根手指算作起誓。
　　这时素衣瞟见药柜上一赤身铜人，身上密密麻麻标识了百处穴位，就像……那样？她咧嘴，笑容略显尴尬：“那……便多谢公子。”
　　“姑娘客气了!”书生衣袖一拂，满眼的义薄云天：“在下既为大夫，救死扶伤乃是本责。姑娘何必言谢。”
　　素衣点点头，朱唇轻启，刚要说话，那书生又是自顾自地开口。
　　“在下唐崝，青山崝。”说着用手指指自己的发髻：“今年刚好双十弱冠之年，是这家医馆的郎中，家中有一双父母和一个小妹，父母现居南方做药材生意，有宅院一座，车马若干。我现在的收入……”他咕噜咽了咽口水，想想自己门可罗雀的医馆，继续说道：“收入很稳定。姑娘你可以叫我唐大夫，或者直呼我的名字更好。”
　　这是一段诚意满分的自我介绍，却不知为何，让素衣莫名觉得荒谬。唐崝眨巴着眼睛看她，本觉得该她说些什么了，可素衣回给他的，除了眉间不易察觉的褶皱和清清淡淡的眼眸，只有无形中，一排乌鸦略过的叫声。
　　他干笑了几声，颇显做作地对着素衣握拳：“还不知姑娘芳名。”
　　如实说，这串念咒般的自我介绍，听得素衣是心头烦闷，或许是独来独往久了，或许是与少言的人处惯了，对于面前这个话篓子一样的书生，她提不起一丝好感，漠然回了句：“丘素衣。”
　　唐崝的手还抱着拳，静止间尴尬愈加浓烈，他极力笑得开怀以缓解气氛：“素衣姑娘昏睡了三天定觉得饿了，我给你买了包子，这可是安邑城内最有名气的包子，皮薄肉多，又白又大，看上去是不是很想吃呢？”
　　只见他胳膊举在身体两侧，一手一个包子来回捏着，一副手感极佳的模样。素衣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讪讪地接过包子啃了起来。
　　唐崝见她实在冷漠便也不再多言，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人已起身去药柜旁清点起药材来。
　　素衣面如静水，丝毫不见对唐崝这个救命恩人的感激涕零。
　　那是她心里清楚，没有他，还会有别人。她的命，本就不会绝于此处。
　　唐崝整理完药材，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柜台，一会偷着瞄一眼卧榻的素衣，一会又眼巴巴望着门口，整整一个上午，不见一位患者登门。
　　就这样百无聊赖地熬到下午，唐崝端了碗药递到素衣的床边，医馆的生意再不济，也还是有一位病人需要照顾的。
　　“这是什么？”素衣皱眉看着碗中的青黄液体，鼻间充斥着难闻的刺鼻味道。
　　“救姑娘命的东西。”不由分手，唐崝端着碗将液体尽数灌入素衣口中，她被这又辛又苦的东西刺得后背直哆嗦。
　　忽而一阵甜腻，一枚冰糖滑入她的口中。
　　唐崝笑吟吟地瞧着她：“这样好多了吧。”
　　药虽难喝，素衣却也明白唐殅是为了救她，她淡淡一个笑容算作感谢。唐崝忙忙摆手：“姑娘不要客气，我这医馆生意太差，将你医好了以后也好在外帮我打打名声。不过，恕在下冒昧，姑娘究竟是惹了什么仇家这样狠辣，对你下得这种剧毒？”
　　素衣眼中寒光一闪，仇家？说是仇家倒也不恰当了，要比仇家更势不两立一些。
　　当今圣上年事渐高，按皇家传统本应是大皇子百里渊继任太子，可皇上却觉得他太过狂妄残暴，若让他登了皇位恐有暴政，而二皇子百里宸谦恭温和，登基之后必能体恤百姓疾苦，遂立了百里宸为太子。大皇子自然不服，一天到晚都想着除了二皇子这个眼中钉，而她丘素衣是二皇子的裙下臣，被牵连进来实属寻常。
　　只是她今日的劫难，真的该算在大皇子头上吗？
　　素衣摇摇头，皇家之事，不便对外人道也。
　　她随手一指敞开的后门：“在那边置一扇屏风，你这医馆前后贯穿，财气穿流，还有这馆内陈设也有些不妥之处。另外，人体能场与造化场是否和谐最为重要，还请唐公子将你的生辰写予我，好让素衣替你好生看一看。”
　　唐崝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回过神。“姑娘会看风水？”
　　素衣看他不可置信的样子也不做过多的解释，只一句“略懂一二。”
　　唐崝执起笔墨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讷讷地递给了素衣。想来看便看了，看得生意兴隆最好，再不济不会比现在更差。
　　“姑娘相貌不凡，又遭此险遇，我便猜测你并非平常人。原来竟是仙人下界。”着实听不出是恭维还是讥讽。
　　素衣仔细看着他写的生辰，淡淡回道：“唐公子谬赞，小女一介凡人，小小勘舆师罢了。”
　　唐崝想了一会，转着眼珠又是一脸贱笑，搓着双手往素衣跟前凑了凑：“那大师可否，顺道算一下在下的姻缘？”
　　素衣依旧目光平淡，仔细观察屋子内的陈设。“我不会看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