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和六棵樟树》黄楚骏

5、□□

　　八
　　秋阳把自己那份田地契约藏在床底下最里面，只告诉了他男人。各房钥匙挂在胸前，走起路来哗啦啦响，比玉佩的声音还好听。
　　德顺很实在，没有一丝错儿，但秋阳以为这是他在麻痹自己，等她放宽心了便又会偷鸡摸狗了。
　　秋阳和婆婆比平时更少话了，吃完一日三餐便各做各的事去，倒也安稳。
　　秋阳似乎觉得村头自己种的樟树长得疯快，用不了几年就可以赶上婆婆的了。她甚至觉得她的樟树迟早是会超过那五棵，或者那五棵会慢慢老朽，最终只剩下她自己的那一棵。想过后又觉得不现实也没必要，自己在心底舒心地笑一回。
　　秋阳渐渐从小丫头那知道小黑是德顺的干儿子。

　　一切顺手了之后，秋阳反有些心慌了。她整晚整晚地不能入睡了，不是想他和她男人的事，就是想她的“樟树”。她也只好安慰自己，正因为守节不容易，才能得到更大的殊荣。
　　有时干脆去各房看看，算是巡夜。摸摸锁是否安稳，听听有无动静。她连小丫头也不愿亲近，谁知道她向着谁——这一屋的人只有她自己是可信的。
　　有时他也想也许小黑与德顺并不相同，毕竟他还年轻，是不会那么老奸巨滑的，但谁又保得定呢！
　　秋阳有时自己也感觉自己像个黑色的幽灵，在深夜里各处走动。要是她正与婆婆撞着，两人都会吓个半死。好在那条狗还不会人情世故，经常跟着她，给她壮胆。

　　这一天，秋阳来事了，特别累，本来不想再去查夜的，但想想还是起了身。
　　月光特别好，但大狗却没有应着开门声过来。
　　秋阳也没有唤，以为大狗可能在大门上，一时还没跑过来。
　　乳色的月光泻在庭院里，很清爽。夜很清凉，像她的生活。
　　秋阳更像是在散步。
　　将及东侧门时，大狗无声息地窜出来，把她吓了一跳。再看侧门居然是虚掩着的。秋阳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响了。秋阳清楚在记得晚饭后和小丫头一路儿都关好了的。
　　她第一个反应是有贼。但理智又告诉她，如果有贼，大狗是会狂叫的。
　　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又是德顺，这个老狐狸终于又动起来了。秋阳不由得高兴起来，如今正好抓德顺个错，打发了他。
　　秋阳紧张的大脑兴奋起来。轻轻拔开门，向外张望了会。大狗似乎明白她的意思，竟跑了出去，在不远处回头，似乎叫她跟上。秋阳一个人出家门，虽然有些怕，但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可以叫上。心上又想，有这么大条狗，总不至于出事，万一有事，自己还可以大叫的。
　　大狗带着她直往磨房而去。
　　将近磨房，秋阳蹑手蹑脚走近去。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心上怯笑——这回你是跑不掉了，往日那些东西怎么吃进去的叫你怎么吐出来，没想到金家会有我这样一个能干女子吧。她想樊梨花救唐王也不过如此。
　　她刚想回去叫人，却听得有个女人的声音，“黑虎——”，是叫大狗。大狗应声进去了。
　　“黑虎，去哪了，是不是秋阳那小妮子又起来了。”大狗不会说话，呜呜地应着，秋阳直想笑，也许大狗在说——秋阳少奶奶就在门外。
　　秋阳细辨着那女人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是婆婆。秋阳不敢再想，不由地蹲下身来，接着往下听。
　　“这几个月可想死我了，秋阳这个小妮子太厉害了。”女的说。秋阳从没听过婆婆用这样细软的声音说话，真有些怀疑是否自己听错了。
　　“我也是——万一她起来呢！”
　　“她那时不起身，多半不会出来了，今天她来事，特别多，我在茅房里看见了。”秋阳听见他们议论自己很是羞臊。
　　“现在不比以前了，收敛一点好。”
　　“家也分了，我拿东西出来也不用过她的手和眼了。这个秋阳——我还以为漂亮的女人中看不中用呢。”
　　“你不也是漂亮女人——这个家交到她手里你才放心呀！这么些东西穿在你身上才好看，给我那死婆娘只是遭踏东西。”德顺的声音似乎年轻了许多。
　　“她可是倔得很，比我能忍，比我强。”
　　“月娥，我不许这么说，咱的事又不是杀人放火，自个想，自个爱。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只给你。”秋阳这才知道婆婆的名字叫月娥。
　　秋阳不敢再往下听，轻轻走了。
　　月光铺在地上，像蓬松的棉花。

　　九
　　秋阳回到床上，身上焦灼得难受。她不知道哪儿出错了。
　　第二天见着德顺和婆婆总有些异样的感觉。
　　一连几天，秋阳没有去巡夜，但每夜他都想着婆婆和德顺的话。

　　终于有一天，她也像婆婆和德顺那样跟小黑好上了。
　　尽管以前她对小黑有过好感，但从没想过要走到这一步。也许是冥冥中的缘份。
　　秋阳已记不得她和小黑的第一次了，在她眼里，每一次都是第一次。她也记不得这一次是和小黑的第几次了，她只要记得这一次是她最快乐的一次，因为不知道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时候。
　　婆婆去磨房的日子，就是小黑到秋阳房里来的时候。
　　秋阳已不再去看村头的那棵樟树了，但她的樟树似乎长得更好了。
　　日子在秋阳的思念和等待中度过。
　　日子在秋阳的渴盼和快乐中度过。

　　小黑关门的时候，秋阳已从身后抱住了他。
　　他们在难得的快乐中不曾想到灾难的降临。而想到时却已经晚了。
　　这天婆婆才走出院门，望见磨房有其他人，便折了回来。鬼使神差地竟往秋阳屋这边过来。她也像秋阳那日在磨房外一样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
　　月光照在她呆滞的面上，苍白而凄凉，一种脆裂崩塌的声音在冥冥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