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兮》月白鹿

3、第三章 海神玉几

　　之后的一切恍似一场梦——
　　恍恍惚惚浮浮沉沉间，无数刀光劈天掠下，轰然一声巨响，淹没了姜国剑灵的喊杀声，碧落海水滔天翻腾，神坛周遭掀起灭世巨浪，十根百尺神柱砰然倾塌，海底巨震，烟尘起伏明灭间，神农鼎银光乍现，顷刻如若一股浪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势不可挡。
　　“是海神，海神！”剑灵们大惊呼叫，丢盔弃甲，四下窜逃。
　　圣光一息间扫遍神坛周遭，碧碧海草林瞬间如获新生，枝蔓直起，绿碧逼人。古礁石上万年难开的海铃花刹那盛放，绿白红粉妖娆一片，铺开海底最瑰丽的花障，占尽荒落最盛美的奇景，远古鲛人的歌声怅然空灵，如若亡族最后的祭礼。
　　她抱着他，瘫坐在海草林中，鱼尾轻轻拨弄草木，素白衣袍盛着三千桃花，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仰头看见无数星辰般的浅蓝透明的海精灵，像萤火虫一样从海铃花中升起，隐隐泛光，幽然若梦，一如她的降生，泪水不自觉又打湿眼眶。
　　海神国破！
　　迎头眼前一黑，她感觉到自己倒下了，伏在那条熟悉的臂上，她听到自己呜咽的声音在颤抖，“下一世，不要再见到我了。”殷红与五色鲜血溶成奇异色彩，隐约中有精灵的耳语，海神的歌声……

　　※※※
　　再一次醒来已过三月。
　　春末入夏，孤月寒凉，莫名的凉风穿透纸窗，吹进屋子打旋儿，多是伤心所致，迷糊中轻叹几声。
　　几月来难得听到响动，黑暗中凳腿晃动两下，一个脚步走近床榻，探问；“醒了？”
　　君兮全身颓然得厉害，仿佛被重置了筋骨般酥软，辨不清今夕何夕，张张嘴却发不出声，一息未提起，便又昏睡过去。
　　睡梦里，被角被人小心掖了掖。
　　又多日，凉月如水，梦中竟有暗暗桃花香渗入心神，陡然惊起回忆中的什么东西，元神兀自乱了一遭，忽又梦回碧落海，屠戮血腥亡国，不觉眼角一阵湿润，却终究流不下泪了。
　　黑暗中杳渺琴音飘忽，如一缕曦光引着君兮元神定落，半日，朦朦胧胧中张开眼来。
　　周遭与金光熠熠的海神宫大异，满眼一色葱翠。恍惚半晌，方分得屋面屋顶，台几靠座，皆是翠青竹所制，甚至于自己躺的床榻都是用竹子搭成，清新雅素，十分质简。
　　君兮晕乎几月，这厢才闻见透骨竹香，心下更是讶异。
　　掀开被褥看时，兀自大惊。自己的鱼尾竟已是人腿模样，瘦瘦条条，半搭在肩头的头发也已成深黑，一副剑灵打扮，唯只身上始终着鹅黄色游丝裳。
　　凉风习习入屋，搅得琴音另生一番意味，徒添几分沧桑忧凉。
　　亡国哀思立刻又爬上心头，胸中涌起自责之念，君兮忍不住扼腕长叹，良久，眼风闪到自己新生的双足，顿了顿，挪过被子，试着从床上爬下来，地面是实实的，双足落地时便有一种莫名的安稳，比起水里的起伏不定让人更感真实。
　　行到门边，虽于寻常剑灵不过四五步的距离，但君兮愣愣花了半晌，已是艰难勉强万分。因初得双腿，很不适应，故而行步间隐有摆尾之势，走起来甚是扭捏。
　　推门，吱嘎一声。
　　琴音滞了几息，倏然停下，只是余音袅袅尚存。寻声西望，十余尺外，桃花灼灼，如云胜雪铺开半天，落红纷纷处，一把古琴，一道立着的玄色剪影，只道轻发飘扬，风姿卓越，眉目却不甚明晰。
　　君兮思来，莫不是他救的我？
　　玄衣者见着她，便出了花荫，十来步便到她跟前，上下反复打量，心中啧啧大叹，多是因从未见过如此佳人。
　　要知道，鲛人女子的样貌身段歌喉都是三界出了名的绝世脱俗。眼神中跃起几点激动神光，灿然笑：“总算是醒了。且不知，姑娘为何昏倒在淇水边上？”
　　君兮这才看清他的模样，清俊刚挺，剑眉洒脱，不似九渊清冷，甚显善和近人。
　　听他一言，君兮方才明白些许，能在千军万马中救她脱险，又破除圣女咒的，除了神灵，再无第二。
　　终究剑灵凶恶残暴，君兮不敢和盘托出。面上淡淡唔了一声，心间急转，就着自己曾经听过的几次书索言，掩面凄然道：“小女子家道中落，飘零于世，无奈仇敌追杀，落得如此下场。”
　　指缝眼风中，那不过二十的少年果真就信了，一阵叹息，又满心满肺的搜刮安慰说辞。
　　见他诚然万分，君兮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虽说两族有深仇大恨，但总不能一棒子打死，便寻个时机止了哀意。
　　寒暄几句，方知那玄衣少年唤作即墨野，本来随师父去寂灭谷办一些事的，不想行至淇水，撞见自己倒在河畔，便救了回来，日日以游魂引招定元神。因昏睡时日太长，师徒二人遂在这淇山之上搭了间竹屋。
　　闻此一段，君兮感激难言，本想说些感天动地的话来，措辞良久，却不想一个没忍住，蹦出几个字来，“真是谢谢了。”
　　自感俗不可耐，心中一阵喟然。
　　即墨野倒是好脾性，得一句谢谢就莫名的乐不可支，说着就要带她去山里抓大鸟玩儿。只是君兮大伤出愈，哪里有精力折腾，遣了个托词婉拒。
　　即墨野这厢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霍然明悟，大拍天灵盖，“哎呀，是我疏忽了。”连连致歉。
　　又道自己去抓大鸟与君兮玩儿。君兮大慨，自己又不是十岁孩童，不过鸟儿长什么模样，她只听说书人描述过，“绒绒的，会飞的。”因从未见着实物，便一直描摹，心下很感兴趣，便欣然应了。
　　即墨野将饭菜茶水置好，一阵欢腾便奔进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