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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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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黄军醉到不行,和方石柱两个人大红脸对小红脸生生合唱了一曲相见恨晚。两人凑在一块儿差点儿没把方程雨夸上天去。期间方程雨被程芳拉到一边,母女俩聊着聊着就哭了起来。
很迟的时候黄婶过来敲门,扶着烂醉如泥的黄军离开,留下两母女照顾醉酒的方石柱。
第二天起来,方石柱对黄军赞不绝口,对程芳扬言找女婿“不要那些虚的!对我女儿好就可以,好像这个小黄一样!”,方石柱和程芳统一了战线,就等着方程雨点头,青年来求婚了。
周一一夜无眠。他睁着眼睛,看着顶上的那画有一个十字架的灯,在黑暗中越来越清醒。睡眠麻痹不了他,疼痛麻痹不了他,他的脑子里面不仅有方程雨,还有自己这三十二年的人生。他们七手八脚地包围在他床边,他在想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是一个私生子,父亲是个大富商,名叫于琛。大富商四十几岁的时候一年到头忙着做慈善,建学校,盖图书馆,参加大学的开学典礼,发布成功人士的演讲。可是他明白不论多有钱的人,都需要文化的装点,才能更加像一个成功人士。于是他赶了一回时髦,报了一个名牌大学的总裁班。
在参加总裁班的时候于琛遇到了周一的母亲——一个讲师的博士助理周璐。周璐当时有很多的人追求,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她非常白,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而且非常有灵气。她在课上伶俐的答辩与犀利的提问让老师哑口无言,也让没什么文化的这群“总裁们”刮目相看。时间越长,所有“同学”越被她吸引。于琛没有例外,他一看见周璐就如同苍蝇看见蛋糕,不可抑制的心动了。那时他已成家,有了一个儿子和一个美丽动人的妻子。
没人会想当一个第三者,周一在无人祝福的情况下出生了。他从小被送到外地读书,住的学校全部都是全托管理教育,也许基因太好,他没怎么学习就能拿到很不错的成绩。这么多年,却只有母亲来看过他,他慢慢发现成绩不能说明任何问题,那个男人根本不在乎他。直到他二十岁之后,母亲再也没来。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呆在学校的图书馆,没人知道他怎么活下来消化那个坚硬的事实。
走出阴影之后,他理所当然只有书一个朋友,书让他安心。书几乎成为他的信仰,拯救他,让他从一个可怜的私生子变成一个在大学里人人称道的才子。书籍改变命运。他没有犹豫在大学拿奖学金读文学创作,也在大学遇到了他的美丽女友夏雨。
故事如此狗血,让人感叹命运不公与造化弄人。
在一次出游中,周一和女友一起出车祸。周一为了救女友,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从此失去了一条腿。那个时候于琛年纪大了,想起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派了人来找他。派来的那个人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于剑飞。于剑飞很帅,很富有,当然也很恶毒。当他知道周一的如图三毛一样悲惨的境遇后,他决定要在周一悲凉的人生底色中再重重地破坏一笔,当然如果能让这幅画作毁掉那对于剑飞是再好不过。
于剑飞终于让心怀愧疚的夏雨抛弃了周一,投入了自己的怀抱。周一曾经很想死,因为他没有把握活。书救不了他,他也无法拯救自己在死的浪头里。
余良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一条腿骨折和周一住在一间病房里。
彼时余良还是一个无良地产开发商,因为被人仇恨而落到如此境界。作为出卖良心的代价,他失去了全部,不过他很潇洒每天一根烟熏得周一终于着火了。
病房里,
“请你把烟灭了好吗,这里是病房。”
“哟,哥们儿讲话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余良继续抽,并且越来越凶。
“抽烟对身体不好。”
“你管得比我媳妇儿还宽呐,是男人不是!男人就像我这样,看着啊。”一个又一个烟圈像金鱼吐泡泡一样从余良嘴里飞出来。
周一看了他一眼,竟然难得地问他,“为什么没人来看你?”
“所有人都恨死我了,巴不得我早点消失,哪有什么人惦记我啊。”余良把烟突然插进床头的水仙花里。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周一木然地说。
“死?哥们儿你不是把脑袋瓜磕着了吧,我活得好好的干嘛要去想那玩意儿!”又准备点新的一根。
“我想死。”
“死是吧,我知道那感觉,天涯海角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了是吧,感觉人生特悲观特无望是吧,恨不得立刻从床上蹦起来从窗口那做自由落体是吧,那什么等等啊...好嘞”余良点着另一根,使劲吸了一口,幽幽道,“你这么折腾只是因为你还不够热爱你生活!”
“哎你说我怎么这么有诗人潜质!”说着一拍脑壳儿,“哥们儿你跟我说玩过妞儿没?”
周一觉得没法和余良沟通。
“哥们儿不能因为自己是残废就自暴自弃啊!你不是没伤到重要部位吗,检查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余良不看周一的脸色,自顾自说道,“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她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好好体会活着的乐趣吧,那滋味跟女人一样销魂。”
“那你遇到了吗?”周一觉得这个人虽然俗气一些但挺有意思。
“所以说这不是要好好活着么,要是那个人历经千辛万苦真的来到你跟前,你对她说小姐对不起你看到的是我的鬼魂,你说另外一个人得多冤啊!”
周一笑了笑,看着自己那条缠得紧紧的腿,不再说话。
他开始重新思考死这件事。
无数的作家描写过死亡,各自精彩各自灿烂硬生生把死亡这块黑色的阴影像装扮成一个节日那般张灯结彩。他知道甚至对于很多人来说,死亡是一个充满致命吸引力的所在。因为什么都有了,只有死亡那里从来到达过。好奇心足够杀死一个人。可是周一一点不对它好奇,他知道死亡是可怖的,它让自己最爱的人就这样再也不见了,仿佛一个巨大的胃吞食了他的母亲,再也看不见抓不着。他的现实是如此的瘦骨嶙峋与邪恶,它与死亡狼狈为奸,让自己差点转身去奔赴另一个黑暗的怀抱。
周一最终没死成,余良也转行去当介绍所的老板,什么房屋的、婚介的、保姆的、求职的统统有他一脚。就这么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人竟然成为了好友。余良戏称为“一条腿的革命友谊。”
看着周一那无助的眼神,余良生怕他再一个不小心去死一死,知道周一是个搞艺术的,他热心地骚扰着周一,建议他重操旧业。周一在失眠中终于开始尝试写作,内心阴暗潮湿如同一个破屋。就算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还是没有真正想明白命运为什么待他如此。他耐心看书寻找,没有放弃对死亡的追寻。
余良终于忙完自己的事情,来看望周一,发现自己安置好的一人一狗活得各不相干,差点没把自己气死。于是他靠关系找到了一个出版社,骗周一说这个出版社很欣赏他以前发表的作品要给他出版。本来是无心插柳,可是销量也还不错。出版社愿意继续给他出书。
周一仿佛找到了寄托,开始没日没夜地写,写他的痛苦,写他的挣扎和疑惑,他像一个橘子把自己剥开,里头尽是纠结的纹理,越来越细密。他的痛苦如此迷人编就一张网把他自己包在里面出不来,直到有一天余良发现他饿晕在房子里,觉得事情非常大条,就有了后来这一出找保姆事件。
周一说找保姆可以但是标准必须要自己规定,余良看着他煞有介事地打印出一套神经质的标准让介绍所硬着头皮为他找了几个。可是没有人可以忍受被忽略成活死人一样的日子,纷纷离去。周一也越来越深居简出,然后就有了方程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