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孤灯》岁寒酒暖

6、第 6 章

　　又是从怀虚府出来，又是走来无方花圃。沈千度还明明白白地记得，第一次见薛不逢的情形。是了，那日他是被怀虚关在门外，心血来潮不愿即刻打道回府，便又往南走了一小段路，逛了一逛，于是便看见了那个愣愣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薛不逢。哪里是不逢，明明是巧逢偏逢才对。
　　有了一回的相见，就有了二回三回的相熟，就有了三回四回的相续。无论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来这里，开怀还是失落，故作洒脱还是真切欣喜，这个人永远是一副平平淡淡什么都受着什么都答应的样子。
　　不光是薛不逢，放眼整个天界，他正正经经号令一声，又有哪个不是眼巴巴地凑过来。
　　“今天天气不错。”沈千度仍是以这句话作为开篇，继续说道：“美人可有雅兴赏脸一起喝个酒？”
　　薛不逢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着他道：“仙君大人若是记性不错，应该会记得这是今天第二次来。想喝酒不必找个理由。”
　　“想来见你，自然就来了。”沈千度眉峰轻挑，又冲着薛不逢笑得一脸风流无双，“喝酒自然不必找理由，找理由，不过是为了约个美人。”
　　他眉目间光彩流转，心中却像是被谁轻轻地攥住了，一阵一阵冒出些许酸楚。看，不是对着你，也能够放肆调笑，你不要的，总是会有人要。
　　多么讽刺。
　　沈千度肩并肩靠着薛不逢坐下来，抬起胳膊捅捅他，“还得劳烦美人去取酒了。”
　　薛不逢无奈，半晌从屋内出来，双手握了两只白玉瓷瓶。“琼浆玉液这儿可没有。有的，不过是先前酿的一点梅子酒，不知仙君大人可会嫌弃？”
　　“怎么会。”沈千度接过，“苍穹为鉴，沃土为席，美人作伴，春水煎茶，青梅煮酒。人间乐事五样占了其四，又怎么会嫌弃。”他想要的，不过是一场清醒的大醉，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陪他说话的人。
　　大大尝了一口，入口甘酸清凉，口舌津甜，自胸中荡开，不禁呼了一声好。抬手与薛不逢碰杯，不防正撞上他的目光。
　　温柔地，细腻的，绵长的，他的目光。
　　倒是薛不逢自己先装作不经意看向别处，惹得沈千度失笑。两人边说边饮，本就不早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
　　薛不逢摇摇手中玉瓶，酒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提议道：“天色既暗，不如回屋继续？”说着正欲起身。
　　沈千度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虽是未醉，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微醺，“美人这么主动，不怕引狼入室，回屋没羞没躁地欺负你？”
　　“……”薛不逢虽是见惯了他的不要脸，却仍是被他放肆的调笑一噎，顿时语塞。
　　“坐在这儿，陪我喝会儿。”沈千度说完，不知道从哪儿一变，左手竟然托着一只玉瓶大小青铜材质的灯，不用取火点燃其中灯芯，念个口诀自个儿就这么亮起来。不像寻常灯火光线时常跳动，柔柔的光线温和地照亮这一小块地方，刚刚好看清彼此的脸。
　　“这灯名字叫的好听，不过拿来照亮罢了。遇暗则明，遇明则暗，倒是好用。”
　　“这个叫……”
　　“寒雨孤灯。你若喜欢，送你便是。”
　　名字是实打实的好听。孤灯寒照雨，深竹暗浮烟。薛不逢翻来覆去把这句念了好几遍，心里着实喜欢得紧。既然沈千度大大方方开了口，他也就不再推辞，好好生生把灯放在面前。
　　有暖暖的光映在脸上，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灯座，动作轻缓又虔诚，沈千度一边抿着酒，一边看着他温柔的侧脸，一时竟移不开眼。
　　他原先满心只想着怀虚，哪里仔仔细细瞧过别人，美人不过是叫得顺口。今日细细打量薛不逢的脸，虽不是俊美绝色，却别有一种清丽出尘的味道。而当烛火微光映照眉眼，就更是添了几分柔情，添了几分动人。
　　“你当时……”沈千度像是想起了什么，晃了晃瓶中的酒，快要见底了，一面好奇问道：“你当时问我何所求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呢？可是有所求？”
　　薛不逢一愣，提及那件事终究是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一会，沉吟道：“那时候是有的吧。”
　　那时候是有的。想去看云卷云舒，想去看雪融雪落，想去看日升月沉，还想去尝尝人间百味。
　　“现在呢？”
　　“现在……大概没了吧。”好像不知不觉就觉得天上也不错。与其费心费力的折腾，倒不如好好过着眼下的生活。薛不逢突然目光灼灼定睛看着沈千度，直到看得他莫名其妙。
　　“干嘛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天正经得反常。
　　“啊哈，想必是我生的太好看，美人想看也是情理之中。”
　　“……”他要收回刚刚的想法。
　　最后一口酒流过喉口，沈千度冲薛不逢晃了晃手中的空瓶子，示意他再添酒，却被他轻轻按住了手。
　　“这酒本是为了生津开胃，清神安睡，若是过了这个度，岂不成了牛饮？要懂得节制。”
　　“是了是了，美人说得在理。”沈千度起身抖了抖衣袍。“既然不早了，那我也就不打扰美人休息了。先告辞。”纵然是退场，也必然要礼数周全。一场清醒的大醉，一个陪他说话的人备齐之后，他只需要一个无梦入睡的夜晚。醒来便是尽数释怀。
　　身后薛不逢执着灯，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无边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