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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近情情怯,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当初下凡的时候的确是义无反顾,在人间兜兜转转,到了要见面的时候,反而又举棋不定了。
      真是恼火。
      何况后面还跟着一个呆子。让他不要再跟着自己,那人只是拉长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仍然不肯走,不肯罢手。他在小酒馆坐下,他便坐在他邻座;他在某个新奇的小摊贩面前逗留,他也就停下来,中间隔了三四个人,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甩也甩不掉。仙君大人纵然已经消了气,被人盯着的感觉总归不妙。他既在后面跟着,他便偏偏要往人潮中走,两个人仿佛是斗气一般在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趁着身后那个缠人的人还没有跟上来,沈千度左右横插,不知不觉就又来到了那个题扇的年轻人身前。握笔的手仍然需要接过细碎纹银,笑容干净又透明,做的是维持生计的营生,却没有半分世俗铜臭。他原先不觉得,现在仔细看起来,竟慢慢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此时此刻,纵然再难为情,再难以启齿,沈千度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有点想念薛不逢了。
      他想起来他第一次带他去自己府上,那个人新奇又欢喜的神色。
      他想起来他们两个喝酒,无边夜色里带着微醺的交谈。
      他想起来他说暂别的时候,那人眼中熄灭的光焰。
      唔……想念这个词好像有点矫情,好像不太准确。他看着薛不逢的时候心中分明是想着怀虚的,而要去找怀虚,可怎么总是想着薛不逢呢。沈千度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暂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概括此刻的心情,就这么先形容着吧。
      “公子是要看点什么?”
      “唔,选把扇子送人。”既然是要去找怀虚,空手总是不太好。沈千度挑挑选选,总是看不中称意的,他有点拿不准怀虚喜欢什么,相比之下,薛不逢自然好打发的多——反正只要是自己挑的胡乱塞给他便是。想了半天,最终挑了个素素淡淡的含黛远山。
      “公子可想好题什么字?”
      “想必他是不喜欢这些虚的,干脆就写个‘虚怀若谷’吧。”
      “好。”
      新题的字墨迹未干,隐约还有潮湿的墨痕。沈千度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似是颇为满意,正要掏出银袋,突然一震,真是糟糕。
      ——他的银袋早已经折在那只妖怪那里。
      这下好了,他堂堂仙君大人到了人间弄的灰头土脸不说,就连一把扇子的钱也付不出来,实在是尴尬至极。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僵硬起来,半晌,方才挤出一句:“我拿手中这把扇子和你换行不行?”
      那青年一看,不就是几天前在这儿买的扇子嘛。好在他爽快,终究是没有打趣为难沈千度。只可惜仙君大人早已窘迫至极,道了一声谢匆匆离开。好死不死,一转头偏偏又看见那个急急跟来的人。能追到现在锲而不舍也算死心塌地,沈千度无奈地腹诽,只好拿扇子半掩住复杂的表情,闷闷地说:“别跟着我了。我不会带着你的。”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绝望的声音,绝望的表情。
      “不是不是。”沈千度声音渐缓,轻轻摇着扇子,脾气过去之后他是确确实实不想伤害这个才认识几天的人,说出的话却仿佛温柔的凌迟,“我要离开这里,不能再带着你了。”
      “所以呢,你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找个好地方安定下来,过过日子。”
      “这一路同行就当是你送我。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在这里结束吧。”
      “告辞了。”
      此消彼长,他这几天在人间过得多么纠结狼狈,在这个人面前就越肆意潇洒。现在沈千度一挥袖子就这么转身走了,头也不回,也不再管他跟还是不跟。跟与不跟又与他何干?当断即断,他说到做到。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
      他是想说些什么的,而声音转瞬湮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没有人去听。只剩下捏得泛白的手兀自收拢。好像是不止一次,这个人从自己面前离开,而自己却一次也没有挽留住。他抱住欲裂的头,好像有什么记忆的片段依稀闪现,挣扎着要冲出来,凝神去看时,却又是一片未知的混沌。
      “你说让我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我怎么找?往哪个方向去找?”
      “我的方向就是你啊。”
      他心中一片恻然,脸上却半噙着苦笑。
      “你不告诉我,我只能自己去找了。”

      没了钱袋,就连马车也雇不起,更别说长途跋涉的奔波了。沈千度挠挠头,慢条斯理地踱到河边——并不是为见故人整理衣冠,搔首弄姿一番——虽然仙君大人不由自主地理了理头发掸了掸袖子。
      不一会儿,清朗如镜的水面渐渐浮出清晰的人影。是个眉目朗朗的清秀少女。镜中的少女一见到沈千度,脸上是掩不住的雀跃神色。
      “仙君大人。”
      “凤栖,交代你的事你可办好了。”
      “有我在,仙君大人要保护的人自然无恙。”
      “那就好。”听到这个回答,沈千度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方才讷讷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那边凤栖一滞,显然不曾料想到他会这么问,以为他是要问这边近况,稍微一顿,缓缓说道:“怀虚与他师弟在这玉京山上倒也过得清闲,仙君大人若是要来看望故人,不如我这就施个法……”
      他与师弟……
      没想到忘却了还能找到他。
      沈千度心中想着的,不是妒恨不是扼腕,反而仍旧是无波无澜的平静,仿佛自己一早等的就是这么个结果。
      他面无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哗的一声打开扇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突然启唇道:“不了。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至于回哪里去自然是不言而喻。凤栖领了命,水面渐渐回到当初清澈如镜的样子。沈千度就这么坐在水边,冷冷的风一扫,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他想到很早以前傅东篱就对自己说到过,说自己看起来果敢坚决,实际上犹豫不定,看起来专情深情,实际上寡情薄情,看起来谨慎认真,实际上任意妄为,做事全凭一个喜好。那个时候他听了不过冷哼一声,半点不曾放在心上。
      说起来,其实早在怀虚拒绝自己的那一日起,自己也早已经将他放下了。之所以一直苦苦纠缠,大概不过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他成了第一个拒绝自己的人。
      眼见得他有了新的归处,自己也该从这迷途之中脱身而返了啊。
      他想了想,把扇子收入了袖中。以他这样恣意挥霍的性子到底还是不适合待在人间的吧,出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他也知道自己的决定做过太多,多半是心血来潮,多半是一时兴起。
      这一次是真的做了决定,这一次是再也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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