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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冬绿空 ...

  •   宁家的人,许是都在香云堆里混的久了,身上都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香气,那气味都不相同。
      比如宁昊天身上的,就是一种浅浅淡淡沉凝如古玉的雅香,红玉海棠色妆花锦滚珠绣的裙摆上永远都是那样明艳透亮的暖香,宁佩珊用一支镂空银镶蓝宝如意簪绾着蝴蝶髻,乌黑浓郁的发丝间,是清新如雨后桃花的嫩香。
      但总觉得,宁致远袖间颈上的气味是可咬可咽的,带着甜味,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
      有这么一瞬间,安逸尘想狠狠扼住他的颈项。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想法罢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可没什么好看的。”安逸尘开口说,呼出的热气扑在宁致远的脸颊上,三月的柳絮和轻薄的桃花,又暖又痒。宁致远忍不住笑了,往后缩了缩脖子,一摊手,“我在想,你说话的时候顺便给她们耳朵里塞了什么,佩珊,还有安乐颜,她们对你比对我都好。”
      ……“嗯,这倒是个问题。”安逸尘故作严肃。
      意识到自己和安逸尘这样脸对脸嘴对嘴的姿势太奇怪,宁致远退后几步,在廊下拔了一根草,放进嘴里嚼着,微酸带涩。
      一阵轻风吹过,微卷起翠色的柳枝,素白的梨花,浅红的春杏,香深如海。
      “也许是你长的难看。”安逸尘忍笑。
      “我]操!”宁致远最不开心的第一就是别人说他读书少,再一个就是说他难看,他站起来,吐掉嘴里的草,“安逸尘你别跑!”
      安逸尘早跑了好远,此刻正站在桃树下,看着宁致远,忍俊不禁,又对他开玩笑。
      “所以,一生气就更难看了。”
      ——“安逸尘你别走!!”宁致远撒腿就追。

      ……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记着这仇的“十年”,也能看到香深如海罢,花开并蒂,红裳翠盖。

      ……
      风如水,月如霜。
      不能从正门出去。

      从宁府的墙头爬出去,对于安逸尘来说,勉强算的上容易。就算墙头上糊的全是玻璃碴子。
      安逸尘一身黑色风衣,袖口留着优雅的褶皱,步伐间仿佛都带着清冷的风,整个人似乎都融化进了黑夜,比夜还要深,亦比夜还要美。入夜的上海也未见得卸下华美而虚幻的卖相,百乐门里传出的还是缠绵的歌声,香风灯火,旖旎又迷醉。
      安逸尘要去见一个人。
      就像是宁致远带回来的玫瑰松子糖,事实上那个味道,安逸尘在很久以前,在日本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个味道,那不是松子糖,那只是小雅惠子做的糖。
      她什么时候打算要搅进这件事的?小雅惠子一旦插手,安逸尘只会觉得更烦闷。

      镜花
      门楣上孤零零悬一盏描金画银绣球团花的绛红纱灯,美人的眼,流动的光。
      门半开,安逸尘没有敲门,直接推开。
      楼梯上剔剔嗒嗒传来木屐声,穿着萌葱色和服的侍女走下来,东瀛口音听着很生硬,“您是?”
      “我要叫你们老板。”
      安逸尘道。
      “她……”
      侍女话未说出口,另一道声音适时的响起来,“逸尘君?”
      安逸尘抬起眼睛。
      小雅惠子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走将下来,薄红梅色的和服,素白的衬衣,裙裾柔软的拖曳在颜色暗沉的木质楼梯上,如同鲜妍掩盖在腐朽上,衣香婉转,芸檀青芷,婆娑凤尾,玉翠绣云。
      她停了下来,立在楼上。
      安逸尘没有说话,空气寒凉而沉默,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花灯的垂丝轻轻的摇晃。
      “……惠子。”许久,他才开口,
      “嗯。”
      “楼上说吧。”
      “好。”
      深青的绣毯漫着描金的花砖,重瓣的蔷薇,无色也无香,水晶灯上落下素白蜿蜒明亮流苏,景泰蓝香灯遍身铜胎金翠裹着雨后天空的晴霁颜色,或是欧根草,或是香雪兰,或是佛手柑,异域的精油香味模糊而柔媚的打磨着五感。
      安逸尘伸出手,拉开琳派溜込法画金碧银红芍药的纸屏风。
      小雅惠子从黄藤篮里取出一支春鹿酒,淡青纤长的瓷瓶,温润如玉,清酒泠泠落进卷草纹盖雪红釉盏里,可怜肌骨玲珑,酒与盏并非相配,胜在声色雅艳。
      “喝盏酒罢。”小雅惠子拿起杯子,安逸尘接了过来。
      清酒味浅,淡雅而素白。
      “我知道逸尘君要问什么。”小雅惠子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抿着。
      “你我目的不同,你不必卷进这件事中。”
      “我只不过开个茶馆而已。”小雅惠子抬起头,突然笑了,“逸尘君未免想多了吧?”
      安逸尘转过头去,“我只是希望你少插手。”
      ——
      “这并非是我愿不愿意插手。”小雅惠子放下酒杯,“我父亲要的是宁家的香谱,你要的是宁家人的命,你我合作,我帮你,也不得不帮你,这很公平。”
      “你以为呢?”安逸尘听着小雅惠子的话,眯起眼睛,像一只蓄势待发的优雅的豹子,“我仅仅想要宁家人的命?”
      不仅仅是命,血债要血偿,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我一命抵一命。
      不仅仅是命,只要命吗?你们要的东西,我同样要拿到,所以这并非合作。

      而是争夺。

      “逸尘君对我,原来一直有这么深的敌意。”
      小雅惠子在他的鄙视下,垂下眸眼,睫毛华美浓丽,像是黑天鹅羽毛扎成的羽扇。

      黑色的柔滑缎带,碎银,钻石,水晶蝴蝶的翅膀。

      “……回不到那个时候吗?在京都……”
      “都过去了。”安逸尘打断她的话。
      灯光下眉眼被映的脆薄,水晶蝴蝶的翅膀断了一半。
      “好。”
      许久,小雅惠子叹了一口气,再拿起酒杯,指尖柔白如同染着琉璃光芒。
      “不过我不明白,这么久,为什么只对宁致远下手?”

      小雅惠子转着手中的空杯,
      花架上的鎏金西洋自鸣钟敲了十下,当当当。
      安逸尘猛的抬起了头。

      ——
      “下手要挑正确的人。”
      屏风再次被拉开,这次走进来的人,让安逸尘吃了一惊,他站起身来,恭敬的低下头。

      “宁昊天这头老狐狸,精明的很,之所以对宁致远下手,是因为除了宁昊天,知道宁家香谱秘密的就只有宁致远。”
      “宁家香谱,只传给嫡系子孙,不传女子。”

      屏风轻轻合上,灯光似乎一下子暗了许多。

      “爹。”
      安逸尘唤他。

      他是安秋生。
      安秋生穿了一身灰布长衫,松垮垮扣了一顶黑毡的帽子,眉目冷冽,容颜冷肃,绝不会给他人平易近人之感。他坐下来,掸了掸衣袖上的浮尘,但是衣裳也并不脏,他没有回答安逸尘的话,小雅惠子向安秋生低头微微一笑,伸手为安秋生倒了一杯酒,安秋生只一颔首,算是答礼,冰凉的手指扣着冰凉的酒杯,亦不知如何计较谁与谁更冷一分。

      “伯父,逸尘君你们先坐,我去看看她们做的糕点好了没有。”
      惠子敛了裙裾,站起身来,姿态袅娜,却将薄红梅锦裙上绣的一双织金五彩玲珑花鸟展露无遗。
      那一双花鸟交颈婉转,铺了软翠,啄着红喙,却不能啁啾滴沥。
      惠子想叹一口气,却又止住了,月牙弯弯,木屐踏着阶梯,声音向下,一级一级。

      安逸尘一直站在安秋生面前,安秋生也一直没有让他坐下,香灯绕着香气,一圈一圈,甜腻的涟漪似的,酒很凉,就用五脏六腑去暖它。直到安秋生慢慢喝完了这一杯酒,他才出口唤安逸尘。
      “坐下吧。”
      “是。”
      安逸尘坐了下来。
      “您怎么来上海了?”话一出口,安逸尘就觉得也许自己并不该问他。
      “我也不愿来上海。”安秋生笑了笑,嘲讽自己一般,“这个地方很吵,我年轻时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何况这里总让我想起许多不愉快的事情。”
      安逸尘拿起素白瓷瓶,再给安秋生斟上一杯酒,酒光水色落时有声。
      “我只是来看看我交给你办的事情怎么样。”再端起酒杯,安秋生的眼神乍然凌厉了起来,他盯着安逸尘。
      “我已经进入宁府了。”
      安逸尘放下瓷瓶,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起伏,“只是,还需要时日。”
      “时日?”安秋生冷笑一声,“不错,是需要时日,宁昊天那个家伙是头老狐狸,精的很,他的儿子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父子俩,一个样子。”

      安逸尘垂下眸子,睫毛墨黑而浓郁。
      “没有,我觉得那位小少爷不太仔细,也许我很快就能拿到香谱。”

      狐狸?不像狐狸,若像是狐狸那般精明,也不会发呆时啃手指,也不会明明困了却睁着猫儿眼一脸纯良,被门槛绊了一跤,上一秒还不高兴,下一秒却对着花圃里刚开的粉月季高兴的大呼小叫。

      “不单是拿到香谱!还要杀了他!”
      安秋生莫名的发火了,狠狠把杯子磕在案几上。
      “宁家的人都狐媚透了,宁昊天和北平陆将军那回事,坊间早就风声四窜。”幽暗的灯光鬼火一般,映的安秋生脸上棱角分明,明暗交替之间,平生出几分诡异,安逸尘一愣,拿过巾帕,仔细替安秋生擦了面前案几上洒落的残酒,他擦的动作缓慢,柔软的罗缎洇透了水迹,摩擦之间,连声音都没有,似在擦拭屈辱和悔恨,因此必要擦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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