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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水无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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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甜松子脆,带着薄荷香,如同春雨落花间,手指脸颊上也带着凉意。
安逸尘嘴里化着糖,然后皱了皱眉头。
“怎么?”
宁致远探过头来问他,他还懒懒托着腮,看起来跟没睡醒似的,但是眼睛里那贼亮贼亮的光还是暴露了他的心眼儿,他辛辛苦苦买的糖,怎么也不能被嫌弃说不好吃。
“没什么。”
安逸尘转过头来,正瞧见小少爷一脸求表扬,他特别想笑,只是得绷住,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错不错,特别好吃。”
“好吃?”宁致远伸手,安逸尘会意,从纸包里拿了一块玫瑰松子糖放到宁致远手心里,金莹莹糖块儿,红晶晶玫瑰碎卤,映着宁致远白皙的掌心,有种奇异的好看。
宁致远看了手心的糖一眼,然后把糖扔进嘴里,啪嚓啪嚓几声给嚼碎了,咽下去。
“甜我还是知道的。”宁致远搓了搓手,“常不出来味,不过这个糖,有点凉。”
“……搁了薄荷霜。”
安逸尘喃喃自语。
“什么?”宁致远扬眉,没听清。
“没什么。”安逸尘又往嘴里塞了块糖。
“给我留点。”
宁致远又张开手。
“好。”
他不是尝不到?
那清香烟软软,花枝不堪剪,琐窗雨声燕子一双双。
“我姑怎么和你在一块儿了?”
“我去看桥边的杏花,就撞见姨奶奶。”宁致远好像生怕抢不过安逸尘,于是糖塞的满嘴都是,脸像个包子,安逸尘手一推,干脆连糖带纸包都送给宁致远,安逸尘不怎么喜欢吃甜的,“然后,我们就下了盘棋。”
“就这盘?”
宁致远顺手往身后一指。
乌木雕花小几上正是那盘残棋,黑黑白白的棋子正睡在金纹玉枰纵横阡陌上。
“嗯。”安逸尘点头,然后,看着宁致远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藕紫洋缎忍冬纹锁边的银鼠椅搭一晃,皱褶着软软委曳在地上,安逸尘默默的捡起来,抖了抖,又默默的给挂到椅子上。
“你又怎么了?”
“教我下棋!”
宁致远走到棋枰旁边,一伸手将盘上黑白抹乱了,然后安坐在深青色云锦宝相纹绣茵上,一脸安闲,老神在在状看着忍俊不禁的安逸尘。
“……”
安逸尘忍不住拿起椅搭,又拿手掸了一掸柔软的银灰色皮毛,仿佛有灰似的,他不知是该笑呢还是该说他好累呢,“我说,你早上才刚预定夏天要种碗莲,要看红色的木绣球,这会又要让我教你下棋,你累不累啊大少爷?”
“不累!”
宁致远总觉得安逸尘身上有不少他没学过的新玩意,会他不会的很多东西。所以他没什么累的,是因为好奇而已。
“姨奶奶回来要训你的吧?”
安逸尘一摊手,叹气。
“来来来你教就行了!”
宁致远向他热切的招手。
无奈何,安逸尘只好走过去,和宁致远对坐下来,教他下棋。
“等等。”
安逸尘执黑,宁致远执白,到了宁致远却弃了白子不用,把手中素白棋子全部换成了……糖?
“这多好啊,一边玩一边吃。”
安逸尘深感脱力。
他是小少爷,天生被人宠惯了,凡事都喜欢不一样的,糖做的棋子也罢,教他下棋的安逸尘也好,也许都是一时的热度。
安逸尘落子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青屋檐落淡白雨,红阶前梨朵玲珑,柔枝蘸微光,紫檀架子上的雪衣娘突然扑棱棱拍着翅膀飞起来,足上系的金铃铛一阵乱响,它是个鹦鹉还是个价钱贵的鹦鹉,但是不会说话,就知道飞飞飞。
安逸尘放下棋子,宁致远刚想问候问候鹦鹉怎么又乱飞,这时候,门帘子哗啦一响,两个人影滚进屋里来了。
“你们两个,要打外面打去。”
宁致远忍无可忍的往门外一挥手。
这两个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文世轩和宁佩珊,文世轩住了脚,宁佩珊风一样的走到桌子旁边,倒了一碗茶就咕咚咕咚喝下去,宁致远瘪了瘪嘴,看看安逸尘。
后者正一脸云淡风轻的收拾棋子,眉眼平和,静谧如水墨画卷。
我可管不了我妹子,你帮我说句话啊。
“……”宁佩珊脸都红了。
文世轩持之以恒一脸痴汉的看着宁佩珊,宁佩珊手中茶碗几乎要扣在脸上,想挡住文痴汉的目光。
果然,只见安逸尘收拾完棋子,站起身来,向着宁致远一点头,又向宁佩珊一点头,嘴角轻轻带了笑意,“少爷小姐,我先退下了。”
宁佩珊一手空举着玲珑青瓷茶碗,又不会说话了,脸更红了。
“喂喂喂你还是不是兄弟这会你又出什么名堂啊?!”
眼见着安逸尘就要往外走,宁致远连忙追上去,一把揪住安逸尘,安逸尘侧过脸,小少爷生的俏,一双眼睛朝他猛甩眼风,可惜那眼神里的内容,安逸尘不明白。
要不你就别走,要不就带我逃离这个地方省得让我再给他们劝架,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给他们劝过多少架,宁佩珊见宁致远拽着安逸尘,心想大概宁致远要走,于是她也跟过来,揪着宁致远的袖子,“哥你别走!他老是跟着我!你倒是说句话啊!”
宁致远拽着安逸尘,拽的更紧了,整个人都挂在安逸尘身上,安逸尘整个人被他黏的不太舒服。
宁佩珊还揪着宁致远的袖子,却闻见一缕淡薄而悠远的香味,非关烟粉丹脂,也不是浸润沉檀兰麝浸润久了的气味,而是一种柔和的,清净的香气,仿佛竹林山寺间的晨钟声,深秋的雨滴落在茉莉丛中,岑寂又清远。
她抬头,越过挂在安逸尘身上的宁致远,去看安逸尘。
……
“你别走啊!”
那边厢宁致远还黏在安逸尘身上。
站在帘幕旁边的文世轩却早就收起了那副痴汉相,转作凝重的沉思脸。
他一直在看着安逸尘。
安逸尘不知道该看谁,他只好一直看着宁致远。
“等等!”
文世轩突然一拍脑门,指着安逸尘,“我认得你!”
安逸尘一愣。
宁佩珊和宁致远都是一愣。
“在下与文少爷从未谋面,文少爷想是认错人了?”安逸尘看着文世轩,然而,他却实在想不起他在何处见过文世轩。
文世轩看着安逸尘温文的笑意,一时之间不知作何解,他的确见过安逸尘,而且是一个很大的场合,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起,以及文世轩当时第一次见到安逸尘,就有一种莫名的熟稔感。
那句话即将要脱口而出,文世轩却瞟见了安逸尘的眼神,那眼神并不和善,相反,还带着警告的意思。文世轩不是不看场合就说话的人,看起来安逸尘不愿意让人知道,文世轩就点了点头,最好缄口不言,不说就是。
“文二你要说什么,你见过谁?”
宁致远巴在安逸尘身上,一边还望着看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文世轩。
文世轩看了看安逸尘和宁致远,摇了摇头,泄了气似的一摊手,“忘了……”
“嘁。”宁致远一撇嘴,下巴朝宁佩珊一扬,“手松开。”
“那我不管。”宁佩珊摇摇头,“你得先让文二走。”
这两人何时不对盘的到了这样境地?宁致远烦闷的蹙蹙眉心,正在这时,安逸尘开口了,语气温文尔雅的,同时眼光向后一飘,“姨奶奶?”
宁昊天现在不在家,宁府之中就红玉的话最大,听了安逸尘说她来,两人不闹了,宁致远略松了手,和宁佩珊同时放手,回头一看,门帘子静静的,只那只倒霉白鹦鹉在窗外头飞,红玉没来,倒是宁佩珊瞪完文世轩,眼波一转,正对着安逸尘,脸又红了。
“听少爷说,文少爷今日刚回来?”安逸尘向宁佩珊点了点头,唇角仍含着笑意,宁致远看了看安逸尘,“我清早刚和你说过,晚上还要给他接风。”也不知道宁致远好端端的为何要插上这么一句补充说明。
宁佩珊看着安逸尘和宁致远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越看越觉得莫名其妙。
“我记得。”
安逸尘示意宁致远把手松开。
宁致远的手还拽着安逸尘的袖子,安静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温润秀丽的。
“既然少爷要留文少爷吃饭,文少爷今日又刚回来,小姐何不通融?”安逸尘道,“小姐和他有再大的仇,难道没听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一边的文世轩听的都要哭笑不得了。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这个人是直接误会他和佩珊有了什么血海深仇吗?
“我又没说不见他,只不过叫他别跟着我……”宁佩珊小声咕哝,“有人求情,我还敢不听?”说着便一甩手里的帕子,“得了得了,我又没说什么。”
宁佩珊刚走出几步,见文世轩又要过来,立刻回转了身子,柳叶黛眉一挑,“别跟着我!”
“佩珊我不跟着你,我也得回去了。”
“哦。”宁佩珊接着往前走。
……
她身影远了,雨也停了,雨过天青,凉幽幽石板上一小洼一小洼的积水,红杏白梨花的落瓣,就在这一方水泠泠天地间晃晃悠悠。
“文二你今晚不在这儿吃饭吗?”眼见着文世轩也要走,宁致远急忙叫住他,“我连炒什么菜都亲自提前嘱咐厨房了!”
“多谢宁少美意!”文世轩回过身,向宁致远拱了拱手,“不过我来家第一天不去见爹娘,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咱们改日再见。”
“见你去吧。”
宁佩珊和文世轩两人一走,气氛意料之中的沉默寂静了起来,安逸尘无奈的看了一眼宁致远的手,“可以松开了吗?”
宁致远赶忙放开手,饶有兴趣的环抱着双臂,上下打量安逸尘。
一脉青山远,斜日杏花飞,晚风吹断檐间积雨声,他带着慧黠笑意施施然站立,比素日里玉动珠摇红香翠舞的光景,要好看的多。
“你看什么?”
安逸尘很奇怪,皱眉。
“看什么?”
宁致远的脸突然在他眼前放大了,连脸上细微的绒毛都能看见,温热的呼吸声缠绕在一起又缓缓飘散,像珐琅缠枝莲纹香炉里的香烟,萦绕盘旋,再晕开如墨色。
安逸尘不喜欢和别人靠在一起,还靠的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