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静水深流 ...
-
气氛沉闷的像坟墓,而且还是深夜的坟墓。
林皓不语,继续假装吃饭。
餐厅里回荡着马斯卡尼的《Cavalleria Rusticana Intermezzo》,柔美的弦乐好似春日雨后的花朵,稍微带着冷落气息的花香,人人都做此油画背景,然而这场面,看起来总觉得有谁要在这里自杀。
哒哒哒。
一只大金毛突然从门外窜进来,林皓看过去,这是舅母家的black,金毛却轻轻跑到bill身边,表情温顺而驯良。
看起来真是一只好狗。
林皓倒吸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吸气,是因为现场低气压吗?
bill看起来非常开心,他拿起叉子,叉了一块芝士焗鳕鱼,凑到black的嘴边,black张开嘴,啊嗯一口就把鳕鱼含了过去,林皓听见大金毛咕噜噜吞咽的声音。
甜美饱满的肉质,一口咬碎,咸鲜柔嫩,味道平衡,美妙的刚刚好,盛在雪白的意大利骨瓷盘子里,沾满蜂蜜色的光点。
而它终究会随着吞咽消化而腐臭,抹上了糖霜却已经糜烂,涂上了油彩却已经糜烂。
“没有人把black看好吗?它怎么会进来。”林舅母皱起了眉头,耳垂上的蓝色宝石坠子,晃动出深海一般幽冷的光芒。
“mom,你在对谁说话?没有人会回答你的话,我保证所有人都不会回答你,black更不会。”Alice的话,明显不给林舅母留面子,她拿着叉子,叉起一块牛扒,招手。
“black过来。”
black摇头摆尾的跑过来。
“狗都是有奶便是娘的生物。”
“不,是有肉。”
“嘉怡。”
林舅父在叫Alice的小名,放下手中的酒杯,不轻不重的一声,杯子里的赤霞珠闪着亿万点流光,他很生气,他在告诫Alice不要得寸进尺。
气氛一刹那更加凝结,林皓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手被坐在身边的林父,轻轻按住。
林皓安静了下来。
“honey我们不要闹。”Alice没有再理会自己的父亲,而是若无其事的向bill扬了扬眉,“black也许会拉肚子。”
“我知道。”
bill看着她,微微的笑了。
是不会觉得羞耻,还是从来就没有羞耻感。林皓从来没看过这样的画面,他浑身绷着一股劲,再也松不下来。
这顿饭也许没有人吃的愉快,也许有的人以报复为食,将快感充塞口腔与胃部,餐局一结束,几乎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告辞。
这样的场景并不好看,这些人类不愿意看,就像是电视的八点档,永远只是弄堂间口舌间咀嚼的对象,横飞在涂抹劣质唇膏廉价眼影的牙缝眉眼之中。
林舅母作为女主人,还要在道别声中把所有人欢送出去,人们都披上精致大衣,如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挥手道别,然后离去。
林父和林母在饭局刚结束的时候就已经离开,林皓落在最后面,虽然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落在最后面,顺着旋转楼梯缓缓走下来,林皓迎面看见了Alice,Alice向他盈盈一笑,对上林皓略显呆怔的双眸,悄悄做了个口型。
“——没有事。”
“谁会相信。”
林皓刚想说话,抬起头,林舅父站在楼梯上,看着Alice,一言不发。
而他的身后,还站着bill。
天生只会笑。
“Alice,你来书房。”
四个人站在同一道楼梯上,Alice没有直视自己的父亲,她看着bill。
那个男人眉目如画,锋利卷长的睫毛,以黑夜之黑,梦魇之魇做眼瞳,她朝bill挥挥手,长发散落在雪白柔美肩头,甜香并可口,“darling。”
bill似笑非笑。
他眼里倒映着林皓的身影,清雅秀丽的青年,被镀上珍珠的柔光,最后只剩下温润的轮廓。
他眼角的余光里才有Alice,只有她深红色的丝缎裙摆,红色真深,不好看,很刺眼。
“舅父。”
林皓向林舅父尴尬打招呼。
他觉得bill在看他,他被看的浑身发冷,这种感觉很不好。
林舅父面无表情,只是向林皓点了点头,林皓觉得自己应该转身离开,但是浑身的劲紧紧绷着,仿佛拉开的弓弦,他无法挪开自己的身体。
指针滴答滴答。
林舅父转过身,他看着bill,眸子里的神情说不清是嫌恶还是厌倦,或许连这些他都不屑,看一眼bill都是恩赐。
“请你离开。”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林皓突然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了下来,他可以挪动身体了,于是他马上下楼,要离开,离这天平间一样的地方越远越好。
“谢谢。”
身后传来bill的声音,然后,是他随之而来的脚步声。
林皓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他想甩掉身后的脚步声,觉得像被妖物窥伺。
别墅外,林皓把车开出来。
……
“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
“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
“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
“哪里有八千四万弥勒佛?”
林荫道笔直幽冷,林皓猛的刹车,趴在方向盘上。
明月光华美,如糖水的雪耳。
“喂。”
有人弓起手指敲了敲车窗,“干嘛停下来,像个鬼一样。”
“你怎么在这里?”林皓抬起头,不自觉的摇下车窗,窗外bill的笑容看的他确实很烦闷。
“我为什么在这里?这里只有一条路,我也是需要回家的人,林医生可以再变出一条路吗?我肯定不会走这一条,这么多树,好吓人。”bill嘴角微翘,又戏谑又漂亮。
林皓懒得和他饶舌,他兴致不高,懒懒半眯眼睛,伸出手来示意bill让开,“你走开,我要开车了。”
“停。”
bill握住他的手,“载我一程。”
“放开。”
两人的手都骨节纤长,都白皙漂亮,剁下来用福尔马林泡好了,随时可以送去英国那些奇怪的博物馆里做展出。
“车停在这里难道不愿意载我一程?”bill挑挑轮廓清晰的精致眉毛,“这条路这么长,又不在市区,等我回到家,岂不是要到明天?”
林皓一直和他对视着,对视了好久,被他看的哑口无言。
他为什么要停下车,潜意识里同样是希望载他一程?林皓突然被这样的“潜意识”冲击,如同惊雷劈到天灵盖。
“那你放开!”
bill不放。
“放开手我要开车门,不放手你就不要上去!”林皓又生气。
bill这才放开他的手,掌心指尖正温热。
他坐到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林皓开车,bill一坐上来,欧根草和绿蔷薇的后调,就像一条春蛇,血红分叉的信子吞吐,舔舐林皓的嗅觉器官。
香水是一样的,但是香味落在不同人的身上就不一样。
“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林皓又把车停了下来。
“滚。”
“医生不是白衣天使吗?怎么会把我赶下车。”bill凑过来,林皓烦躁的用手一挡。
“我不是天使,白衣天使是护士。”林皓气闷的扯了扯领结,领口的一小片肌肤白皙而莹润,吞一口口水都想让人把他弄到哭,“又不是在医院,我没必要多善良,撞到老奶奶都会打官司。”
“哦——”
bill的尾音拖的长,轻轻佻佻的,有温度香气。
“看来我该出一场车祸,林医生就会很善良。”
“你出了车祸,未必会被送到我那家医院。”林皓发动引擎,接着开车,林木参差斑驳暗影,融化在路灯荧火之中。
bill听了只是沉沉一笑,伸手打开汽车里的音响。
“别听,你未必能听下去,或者你换一张碟片。”林皓叫他。
他的话音刚落,昆腔在车内狭小的空间萦绕,缠绵柔软,比bill身上的香气更像春日蛇。
“《多心经》,都念过;《孔雀经》,参不破。”
“唯有《莲经》七卷,最是难学。”
“咱师父在眠里梦里都叫过。”
“我说你未必觉得能听,那下面有碟片。”林皓说,“你换一张。”
赵色空的雪白拂尘卷着檀香气味和尘世烟火,明明穿了缁衣却仿佛身着彩裳,她是清净莲华座下身,却藏着摩登伽女的心事。
bill没有看林皓。
“想不到你听《思凡》这种东西。”
“我也没想到你会知道这是《思凡》。”如果林皓转过头看他,或许会看见他眼眸里焚烧的暗火。
“我认识的人,她唱过,她最喜欢赵色空。”bill伸手,顿了一下,将音响关掉了,让空气振动的因子一下子消失,戛然而止,安静沉默,“不要听了,深夜听这个,招来艳鬼好麻烦。”
“你见过鬼?”林皓突然觉得好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告诫他招来艳鬼会非常麻烦。
艳鬼来了我就拿你挡。
bill无声的笑了。
“我见过。”
他最讨厌干净漂亮的东西,他最厌烦,他看见母亲坐在美人靠上,挽精致柔美的蝴蝶发髻,低声唱着赵色空,却还让Ben坐在她膝上,她在折纸鹤。
纸鹤洁白又娇弱,像云朵,狂风就是bill的手,把它从中一撕,就成两半。
bill眯了一下眼。
“我见过鬼。”
那是我亲手幻化而成的鬼。
……
他的话音刚落,林皓开车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了不少。
“美人你要飙车吗?”
“闭嘴!”林皓向他翻了一个白眼。
“……你怕鬼哦?”
“闭嘴!”
林皓开的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