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诺》洛永锦

4、刺红

　　七、
　　短短时间，怕是已经传遍长安城，臣民们一定都在议论，那和帝王青梅竹马相伴十几载，曾得金屋之诺的陈皇后被废了。
　　那段令人津津乐道的帝后传奇成为了笑柄。
　　所有宫人都被诛杀，偌大椒房殿，只剩我孑然一身，顾影自怜。
　　我目光游弋，看着这座华美轩丽的宫殿，这座葬送了我一切的宫殿。
　　我的荣华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
　　我常想，若我不是皇后，刘彻也不是帝王，我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即便过着贫瘠的生活，举案齐眉的梦是不是就能实现。
　　卫子夫的到来，最让我意外。
　　废后陈阿娇，人人避之不及，怕遭株连，她还敢来这形如冷宫的椒房殿。
　　刘彻还允许我暂时住在这椒房殿，是因为，我怀孕了。
　　而卫子夫来，大抵因着相同的原由。
　　天色渐渐暗了，我拿着尚未完成的锦袋细细摩挲着，也不曾去理会她。
　　雕花青釉碗盛着浓黑药汤放置我面前，我抬眸问她，堕胎药？你知道我不会喝。
　　卫子夫瞥向我，那清秀眉眼里装着冷漠与怨怼。
　　我说卫子夫，我不曾害你失子。
　　卫子夫蓦地笑了，含着苦涩，她说，我真羡慕你。
　　她说，即使你对陛下那么冷淡，可陛下他还是那么爱你，而我，堕胎药是他亲手喂我喝下。
　　耳畔荡过卫子夫清灵的音色，我心一惊。
　　卫子夫并不理会我，顾自道，初见陛下，在平阳公主府，我只是婢女，送茶前去，他一见到我竟直直的盯着我，我当时又羞又无措，手里杯盏掉落，瓷器皆碎裂，平阳公主很生气，陛下却替我好言，说带我入宫，后来我就真的随他入宫了，他待我极好，我当时以为，他是真的喜欢我。
　　卫子夫眼眶泛红，有些欲泣之意，我蹙眉，不知她说这些何意，但还是耐心听着。
　　她突然转眸瞪着我，陈阿娇，这个名字我多么熟悉，每次宠幸，他喊得都是阿娇，阿娇。
　　我蓦然震惊。
　　卫子夫说，直到那日宣室殿我见到了你，我才知，我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我像你陈阿娇，所以刘彻看中我，他喜欢的不是我，只是你的影子。
　　震惊之余，我才回想起卫子夫之言，她情绪激动，竟直呼刘彻。
　　她是真的爱上了刘彻。
　　而我，何尝不是，只是我从不肯轻易表露自己的心迹，宫闱生活让我学会如刘彻那般隐忍。
　　刘彻善于隐藏情绪，我从来都揣测不透他，一直以为他对我不曾爱过，怎敢轻易交心，何况他的身份，注定拥有许多女人，我曾告诫自己，只要不爱他，便不会嫉妒，不会心痛。
　　所以起初喜欢上刘彻，令我一度逃避，待他冷淡，可时日越久，竟越发痴迷。
　　卫子夫怀孕时，我恰在做锦袋，原只是单纯的想送给刘彻。
　　可宫人竟在这时告诉我卫子夫有孕，那针就刺进了我指尖，都说十指连心，当时的痛意立时激醒了内心积攒已久的怨。
　　原以为能放下，可我还是做不到，我无法容忍别的女子怀着我夫君的骨肉，何况我那么爱他，不能，我不能。
　　我知道，也只有刘彻，才会让她不去防备。
　　所以，我将锦袋放入芜花汁中浸泡了许久，药效充足，卫子夫每日喝的补药中有甘草，她与刘彻又形影不离。
　　这原本都无碍，可是这芜花和甘草是不能同用的，日积月累也便成了毒药，母体损耗，定无力保胎，我的目地，也便达到了。
　　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可以和刘彻一样狠毒，可我的狠毒，仅仅是为了刘彻。
　　怎料，我预想的事情还未做成，卫子夫的孩子竟没了。
　　这确与我无关，直至今时卫子夫的一番话，才令我幡然明白，都是刘彻，刘彻预谋打压陈家势力已久，为坐实我的罪名，他遣宫人偷我贴身物件作为证据，又让卫子夫堕胎。
　　至此，我善妒的罪名彻底落实，而后又将我禁足于椒房殿，如此情形之下，在外人看来我这善妒的皇后行巫蛊之事，便理所当然了，而当今陛下，念旧情未杀我，实乃仁德。
　　刘彻的计划环环相扣，很完美，如果我没怀孕。
　　卫子夫说，这碗堕胎药是刘彻让她送来给我的，她以为我会信，可她忘了我们相伴十几载，世间若还有人知悉他的脾性，也就只有我，刘彻若真如此，也定会自己送到我面前，亲眼看我喝下，断不会假手他人留下后患。
　　我抚摸着碗沿的雕花菱线，正犹豫要怎样应付她时，刘彻来了。
　　听得内侍喊声，卫子夫一慌，旋即跪地。
　　刘彻匆匆入内，见我手落在碗上，霎时大步至我面前，将药碗打翻，看着药汁汨汨流淌，刘彻眼里起了怒气。
　　卫子夫自知不得逃脱，反倒淡定，她依旧跪着，却抬头望向刘彻大喊，凭什么她的孩子无恙，那我的孩子呢，谁来偿还！
　　卫子夫哭了，可刘彻的怒气却不曾退，我拉着刘彻衣袖，我说，卫子夫无辜，她已经因你失去一子，何以能坦然承受？
　　刘彻终未处罚她，只下禁足令。
　　卫子夫离开后，刘彻屏退宫人，殿内只有我与他，一时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