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番外篇：独孤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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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某一天你算错了时间，做错了事，在无法停止的边缘里，一定要细细思忖如何才能将最后的时光用在最有价值的事上。
即便那时你考虑地只是你心尖尖上的女人。
弃过一朵桃花，又偶然在一个地方拾起一朵桃花，这是我人生当中最为璀璨也最为彷徨的时刻。
然而，终究有一天，我不再彷徨。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爱人，她的名字叫冷若霜。
该如何洗涤对她的思念，该如何抚平对她的伤害？我想，此生真是唯一一次糊涂。
可是，我告诉自己如若那时的无情没有真正做到无情，大概永生都不可原谅。
与霜儿城门分离，我就已然猜到她会安然回到竹影宫，事实上，我很有把握。我极其相信有一个男人比我更有能力护她周全。这个人便是二宫主慕容云秋。
几时我是如此惧惮他的呢？呵，记不清了。不过，在童年的印象里，我记得自己曾那样瞧不起他。那时他看起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也许是羡慕他，所以才会不顾任何后果地自傲。可我们逐渐成长，我心里才萌生了朋友的念头。
我是一个杀手，师父慕容狄说过。
我又多么需要朋友，然而他不知。
犹记得，很小的时候，师父送给我一把好剑，可是就是当天的晚上，我用那把锋利的好剑刺穿了一个人的心肺。我看着那人在我的面前缓缓地倒地，然后嘴里不停地吐出鲜血。鲜血染湿的不仅是他的衣袍，他的手，还有我的宝剑，我紧握宝剑的手。
是夜，我惶恐不安地蒙在被子里，晚膳也不吃。大概这事惊扰了宫里的师兄们。所以我在局促不安的情况下见到了我的师父。我能感受到蒙在头上的被子被人狠狠地掀走。片刻，我望见了屋子里满满的人，以及持剑立在我面前的师父。
正是他，毫不犹豫地挑开了我的被子，毫不犹豫地将我的尴尬暴露无遗。
我忐忑不安地望向四周，眼睛的光不断地闪烁，我从狭窄的角落里望见了那站立在后静静望我的慕容云秋。一屋里，唯有他不曾笑我。我怔怔地定着，然而不到一刻便望不见朝房门消失的背影。
那背影孤独而凄惶。
仿佛在哪里见过，原来不过是另一个孤独的自己。
无情，师父曾教过你甚么？
我刚回过神，师父便甩袖怒视着我，在我还来不及哭泣，手臂已重重被他的剑划开。
刀口不深，可鲜血流逝的痛苦却是一如往常的清晰，震撼地吃痛，疼地两眼都开始打颤，疼地几乎快要支撑不住。可我双臂的血似乎没有要止的意思。
无情，你是一个杀手，师父这样做，只是要让你深深记住。如若你不能泰然处之地杀人，那么你就会被别人轻轻松松地杀死，而死亡的痛却要比你现在感受到的痛上一百倍。如果我慕容狄的弟子为了性命卑贱地向别人求饶，那么我宁愿一掌便将你打死，以免丢人现眼。
那时候我从师兄弟的眼睛里只看到了鄙弃和嘲讽。
多么地畅快淋漓。
因着我从来都没有被师父骂过。可这次是个例外，所以对一向被骂的他们来说，这算得上是个机会。
所以从此以后我再没有惧惮过杀人。即使第二次在接受了这种任务以后，仍然两手颤抖心有余悸。可怎么能犯同样的错误呢？怎么能够让同样的人再看我一次笑话呢？
我变得不善言辞，变得孤傲冷酷。
直到宫里的师兄弟开始怕我，直到我不再否定师父的任何命令，直到我深深明白自己的用意。一件工具，除了杀手任务，没有其他价值的工具。
然而这只是在师父慕容狄去世之前。在这之后，我更进一步地明白，自己还是弱者。是的，非常弱。
能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只是某一天宫里终于易主。突然有了两位与我相差无二的宫主。大宫主慕容长毅，二宫主慕容云秋。
可神色间令我畏惧地只是少时池塘旁遇见的快乐小公子。没有了天真的容颜，没有和缓动人的语气。有的只是一贯的冷肃和邪魅。还带着与众不同的霸气。
为何成为他的手下我会如此心慌，却是怎么也说不出的。
然而我多么希望，那时能与他好好相处，也许之后我就不再是孤单一人，至少还能有朋友。
可惜，我的任务不留情面地切断了这种关系的发展。
七月初六，我接到了一个任务，刺杀当朝王爷沈天凌。
天空被扯开了一个窟窿，夜色紧紧地笼罩。
我遇见了曾让我为之动心的姑娘。从来也没有料到我会那样地动容。她的紫衣被风掀起，珠光宝气环绕四周，而我亦被深深吸引。
一切如此顺利，一切如此简单。她也欢喜了我。然而那时她一直坚信着我就是一个惩恶扬善的大侠，彻头彻尾的好人。
可命运怎么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放过我，怎么能那么简简单单地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短短不过几天，我与她相恋，短短不过几天，我亲手拿剑杀了她的爹爹。
记忆迅速流转，我能记起那天晚上狂风肆卷，树叶飒飒乱飞，浮云坠于浩茫的天际。鲜血从沈天凌的胸膛里蔓溢出来。
我相信自己的剑术，只此一剑就结果了他的性命。
没有多余的痛苦。
唯一让我难受地只是沈天凌紧紧地拽着我的衣袖，用他捂过胸口的血渍斑斓的手紧紧地扯住我。
你……你为甚么要杀我？
我冷目霎那迷蒙一片，几近晕厥地哭泣。
沈王爷，对不起，对不起……
然而，上天不曾饶恕我这样的罪孽，小竹林外，那紫衣的倩影如此清晰。她不安地跑了过来，望着我握剑的血手，望着还冷冷滴着血渍的宝剑。她开始捂嘴痛哭，声音已然嘶哑。就在我想要拥上她解释时，却莫名地觉得左肩一痛，好沉重的一刀，差点带得血肉都炸开，就是这么一刀，以及她对我断子绝孙的诅咒。很快抹杀了我对她的痴情。
因为她不再信我，徒留地只是深恶痛绝的恨。可我爱着她，并为此愧疚了三年。
冬日里，我将自己的手放到冰冻几尺的地方，让凉意从指尖传遍我的全身。我靠这样幼稚的做法来惩罚我自己，以此让我久久不能释怀的心能平静安宁一刻。
凤儿，假若我能有选择，我希望你能亲手杀了我。而不是寻寻觅觅，四海为家。做一个孤独的流浪杀手。
一个使武林人士恨之痛之的罪人。
我何尝不想做一个平常人。
可我很小的时候，就只知道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只有一个师父慕容狄，而我的名字叫独孤无情。
可惜，我从不曾获得过那些类似于母爱，类似于父爱的东西。我的恐惧，我的担忧，包括我的双手，我的思想都要完完全全受控于师父。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辗转于山野，回复起那些岁月的时候，才恍然觉得不过是一场梦。梦中是怎样的痛苦，到了结束之时便荡然无存。
好在浑浑噩噩的三年之后，我遇到了一个名叫冷若霜的女子。
多么惨不忍睹的身世。从小就和娘亲被自己的爹爹赶将出府，好不容易长大，却受小人迫害被冤枉其李代桃僵。
武林中声名赫赫的白鹤侠手持长剑，毫不留情地朝着她的方向刺去。危险之际，我出手救了她，带她远离了是非之地。
你怕是个拔刀相助的大侠罢？
我一愣，仿佛回到从前。曾几何时，有个女子也这般天真地揣测我的身份。
就这样，我对她的印象深到了骨子里。那种落寞，那种无助的眼神就像当年我顶着被子躲在漆黑之所大口大口地喘气。
可她也不愿服输，同样的孤傲。
她说，你放心，今次我欠了你的命，以后我会还你！
我扬眉不屑，对她说，既然如此，你要可记住了。日后我若遇到危险，说甚么你都要救我。即使是拼了自己的命！
原不过一句玩笑之辞，没想到真就成了事实。就在裴庄，我阻止凤儿嫁给裴二公子裴影的那一刻，我身中致命一剑的那一刻，我以为曾经的恩恩怨怨从此结束的那一刻。
我仰面闭着眼睛，等待着这一切的终结。可有人闪身上前，打落了那剑，她静静望我，神色凄楚，搀扶着我躲过了一劫。不知是甚么力量，也不知是甚么原因，我生命当中出现的救星只是昔日援手救过她一次的女子。
竹屋里，她不顾男女有别，果断扯掉了我胸口的衣服，上好药，用白色绷带将我的伤口裹好。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和担忧。甚至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地温柔那么地小心翼翼。刹那我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心动。
这与凤儿不同。凤儿的家世让我害怕，我时时刻刻都要拢起手指小心对待，步步留心自己的身份，怕她发现之后不再爱我。可这样胆战心惊的情意真能持久么？呵，事实证明，不过痴心妄想而已。
即便我没有杀沈天凌，凤儿也不会愿意。只因为我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杀手，还是他爹想尽办法对待的敌人之一。
你不用这个眼神看我，我说过，欠你一条命。今日权当还了你。
她知道我放在她脸上琢磨不定的眼神，所以不动声色地顿了两手，正色地望我。
我听着那话，仿佛觉得是从齿间突然蹦出来一般。我苦笑，垂眸低声，谢谢。
拉拽我衣服的手霎那定住，见我神色异常，她又慌不择言地讽笑。
你可真是爱她！她笑，这样不想活，直接拿剑自杀不就得了。
我沉默不语，心里却为之苦恼。爱一个人如此容易，让一个人恨也是如此简单。说多了都觉得可笑。
也许正是这一次，我对她动了其他的心思。否则知道了子灵门四怪乃至风霜城凤凰双侠赶来的消息，我怎么会第一时间感到那么地焦虑，甚至会想着要赶紧寻到她。
那时不明白，自己报恩的借口原不过只是关心她，想见她一面而已。
大概，我是真的爱上她了。
甚么时候会心痛呢？是在客房里看她坚定无疑地承认自己残杀武林人士的罪恶？是看她心力交瘁地与江湖四怪同桌饮酒？是看她醉意了然地扑在我怀里胡说八道？还是她生着闷气冲我使性子？我不清楚，只知道一切顺着她便好。
真是一个任性又固执的女人，我想！
可见着冷冽指责她，见着魏玉文朱力斗两人以及她亲爹一哄而上，我手中的剑柄早已按耐不住。
剑锋急速刺去，毫无判断的举止。
眼看我被围攻地章法大乱，却觉耳边簌簌两响，三柄速灵针丝毫不差地刺向他们。
于是在这空闲里，我们有了逃跑的时机。速灵针，二宫主的法宝。我吃过它的苦。可是没有任何的危险。从这一举动里，我可以笑着做出判断，她并非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至少在我的心里，她不再是甚么心性凉薄之人。
爱这个东西真是很难琢磨，当初我没有对她有过好言语好颜色，而如今我却时时都想对她吐露心事。
然而终于有了机会。
我告诉她我做杀手第一次杀人的恐惧，那些鲜血淋漓的东西喷到我的脸上，溅到我的衣上。
我的眼睛里不知是甚么东西在跳动，唯一清楚只是明白我在害怕。
身旁的女子突然出手轻拍我的背，那动作好似在安慰我。
我们可真是一对彼此需要安慰的冤家。然而终于如愿以偿成为恋人。
真好，我的霜儿。
可老天你为何这般不公？你将世间一切悲哀的命运加诸在她的身上。就一速灵针，便成了杀父对象。
究其之前的种种，莫非是有人故意陷害？可到底是谁有这样的深仇怨恨。
与霜儿分离的那晚，子夜下起了大雨。在一偏僻的客栈里，我遇到了两位被欺辱的老妇。我出手救手救了她们。却深深陷进了别人的圈套，然而那时我还不知。
直到一日我突然偶遇凤儿，跟随前去，却豁地发现她站在树林里，以叶传音。随之两妇从背后窜出，跃到一旁的大树上。
那戴着面纱白衣女子的背影如此熟悉。
沈郡主，你还是不能报仇么？
凤儿高声呼道，前辈，请你指点迷津。若不报此父仇，便难解我心头之恨！
我的心头莫名一动，竖耳听去。
郡主的孝心真是感天动地，可是要想杀了他，定需费些功夫。
给我杀了她！
水袖由茂密的树林里伸出，三根银针将一白纱刺在树干上，定眼望去，竟是三个字……冷若霜！
原来……原来她们便是藏匿背后的恶人。想置霜儿死地的操纵者就是……她们。
出神间，已见得树上那人离去。为了查找线索，我跟踪而去。因不识路，只得跟丢。还好，我在山上逗留，最终发现两位在林中嘻戏的女子。
我饶有所悟，紧然跟随，终究到了一处竹林。
她们称迷幽林。
最初只是寂静无声，可当我潜入屋中，偷得三封书信时，耳边却响起一阵笑声。
飞掠出窗，跑到了竹林深处，沟涧瀑布声叮咛脆响。
有一丑妇带着若干女婢追我到此。
我想，从她手中紧握的熟悉拐杖，我能想到她是谁。
哼，我就知道，前辈当日不会无缘无故地救我。看来果真别有居心。
她伸出拐杖，指着我，怒道，小公子，快把偷来的书信还我！
我抽出怀中书信看了看，笑道，怎么，这般重要？既然如此在意，想来也是宝贝，不如送给我罢！
言罢，我拔剑想要冲破重围。打斗三个回合，我们不分上下。可我清楚，这丑婆婆只是不想伤了我。
夜色弥漫当空，一片侵袭后的黑暗。
良久，她令人让出一条路。
你走罢，小公子。
我疑惑不已，为什么？
她叹了口气，望着我，婆婆答应过你爹爹，永远不会伤害你。
我恼羞成怒，急道。前辈既然识得我爹，为何不愿如实相告？
她仍是摇了摇头。然后领着身后一众女婢回去。
快速逃离迷幽林，却在外面望见了乌追，他正与两人打斗。心不在焉，所以无法应付自如。我出手点了二人穴道。
乌追看我，惊喜，毒蛇，可曾见到二宫主？
我大惊失色，甚么？他也来了。
我暗叫不好，看向他，马呢？
他道，到达这里，二宫主便将马放了。
额角虚汗直冒，我催促他，乌追，你快去把马赶将回来。二宫主有难，我得回去！
他拉住我，神情恍惚，但还是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二宫住中了圈套，我看见一队一队手持火把的人围堵着他，我见他艰难地喘着气，我见他头上大汗淋漓。
这样危险的时刻，如果我不救他，也许……他就会死！
另一个孤傲的“我”就会……死！我救了他，我将书信交给了他，然而我成了待宰羔羊。
也正是如此，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莫云千，我的爹爹。他曾经是我师父妹妹的徒儿，我该唤一声师叔的慕容梅的爱徒。正是他们师徒之间的情愫让我爹惧惮，所以我爹负了她，她便要我们莫家死，所以杀得只剩我一个。
我现在终于明白，我为甚么会到竹影宫，为甚么会成为一个杀手。其实只不过是因为慕容梅的报复，她或许希望莫云千的亲生儿子整日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然后在江湖的血雨腥风中苟延残喘。
我伤痕累累，冷目苦笑，慕容梅，你既然这般恨我爹，为甚么不将我杀了来得干净？
她歇斯底里地笑起来，呵，你以为我会这么便宜你们莫家人？他负了我，我要让他死后不得安宁！
我怒指着她，真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她扬眉，唇角衔着几丝苦笑。
你以为这么容易么？我告诉你，这个计谋才刚刚开始。
我陡然一惊，立起时，若有所思道，慕容梅，你……你究竟想对霜儿怎么样？我们莫家之间的恩怨为何要牵扯上她？
她捋了捋袖子，看着我，哦，怎么，霜儿？叫得这般亲昵，莫非她也是你的心上人？哎，有时候我真怀疑，那女子究竟有甚么本事，既让一个宫主痴情，又让一个杀手上心？
我明白她的话，我也知道她所指对象。然而我已没有思考的权利。
我的肩膀上中了三根银针，丑婆费尽心思地又放了我一条生路。我拱手道谢，重伤逃离迷幽林。
这次，我怕活不长了。然而我想在最后的时日里为霜儿做最后一件事。
雾色浓浓，我见到了沈郡主。
郡主，当年是我杀了你爹。如今你便杀了我替父报仇罢！
她痛哭不已，生气地质问，你以为这么便宜。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了，独孤无情！我告诉你，以前只道杀了你，才能止我心头之恨。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知道，你今日来此，只是希望我能不算计你的心上人，对罢！
我心头一颤，惶恐道，你……你如何知道的？
她笑，自袖中拨出一瓶药。你若真想我不算计，不如你拿自己的命来换？这是瓶毒药，有人给我时，只说功效挺好，我很怀疑。所以很想找个人来试试。
恍惚明白，面前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年我认识的郡主沈凤儿。我已经被她恨之入骨，甚至达到了需当实验的对象。
我坦然一笑，只要把自己的命交给你，你便能住手，是么？
她将那药泼向我的脸，溃烂的滋味就像一把烙红的铁寸寸烧到我的心里。
我没有一丝哭叫。有人说，一个杀手必须经历常人无法企及的苦痛。
可就在她把我折磨地不成样子的时候，我却知晓了霜儿的爱。
在我快要死去的日子里。
她拿着匕首走近我，分寸独到，刺进我的身体。然而就在她拥我在怀时，匕首已然反向，刺向了她自己。我想出口救她，可眼前乌黑一片。
她……她的匕首上有迷药，只为了……为了救我。
可我狠狠地伤了她。
只要她安全，便是我一生幸福所在！
……
竹影宫内，我用生命救了宫主，救了她的二哥。可我不知道，在我远离人世，双目紧闭的时刻，她是否会愿意为我掉下一滴泪？
然而，也没甚么了？
至少她曾经那样深深地爱过我，不管她会不会知道这一切，这所有的一切……
如果有来生，霜儿，但愿能无所顾忌地许你一生！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番外篇：独孤无情
